第25章(1 / 1)

正僵持的当儿,一声娇俏女音如落在旱地的及时雨,缓下四周燥热,「请各位大爷别这样,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各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包涵包涵她吧。」本该在书库里的小椿,竟出现在士兵们身後,「我们只是受命打扫此地的侍女,若各位真想入内搜查,小女子也不好拦阻,只是」

「只是什麽啊~美人儿?」士兵中冒出了一句轻挑的调笑,小椿却是不怒反笑,动人的微笑打从现身之始就没断过。

「书库内中存放的,皆是城里的重要文件,城主就算真收容了鬼祭馀党,又怎会藏在这里,白白给人看去城中机密?如果真找到人还有话说,若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人」

「没人又怎样?」

「只怕苍天之翼不会轻易放过各位。」

闻言,众人不禁倒抽口气。一个胆子大的人问∶「我们可是奉旨行事,阪良军若对付我们,怕是要吃不完兜著走。」

「诸位又非将领,不过是在底下执行命令的小兵,少了几个人,对上头来说,恐怕是不痛不养吧?」小椿的笑意更深了,活像朵在隆冬雪地飘舞的山茶花,红得发艳,艳得诡谲。侧首与阿绫眼神交会,後者登时会意,一个箭步退至门外,双手快速比划著丸太郎看不懂的手势,低声道∶「你们将再也想不起我们的面容,再也记不起在此地发生的事。即刻离开天守阁,自相残杀,至死方休。」语毕,阿绫拍两下手。众士兵没再言语,依话中指示,鱼贯步出六楼。

苍鹘随後抱著丸太郎跃下天井,眉宇终於安心舒展开来,可丸太郎却略显紧绷,不复先前的安适自在,怔愣不解的目光在阿绫与小椿间飘摇。他清楚感知到有某些内在的事物改变了,却丝毫无法以言语形容,一股说不出的奇异感受,令他看清了遭假象掩埋的鸿沟。而在看清之後,他一时间竟失去了跨越的勇气。

「若上头下了正式命令,不可能只来这麽点人。看来这些家伙想要立功想疯了,抢先进入天守阁,妄想夺得先机。」

阿绫带笑走向丸太郎,摸了摸他的头。这是过去这段时日以来,阿绫常做的事,可丸太郎心里明白,这动作带给他的感受,与之前早已大不相同了。

「少主用餐被打断,想必现在一定饿得难受。我去再做点新菜来对了,还有甜点!大福你们觉得怎麽样?」

阿绫的笑灿烂得不可思议,她迳自拍了拍丸太郎的肩,没等丸太郎回答,便又自顾自踩著轻快的步伐,翩然飘向门外,若一苹花蝴蝶。

「我出去看一下情况。如果下次再有人像这样三五成群闯进来,就叫门卫直接挡在门外,交给外头的苍天之翼处理。这次真是糗大了,好端端地居然这麽轻易就把敌人放进来,非得好好教训负责天守阁外围的人一顿不可」小椿朝苍鹘挥个手,边碎碎念边出了书库。

「阿绫,等一下。」苍鹘没有忽略丸太郎眼底的茫然失措,他上前将人纳入怀里,生涩的温柔,「再多做点瞢饼跟最中吧。」

不过三五天的光景,当围城的军队统帅在众阪良军面前展开印有天皇家纹的诏书,饶是苍天之翼也再无计可施,只得幸幸然让岩堂军入天守阁肆意搜索。丸太郎的藏身处因此从顶楼书库移至四楼边角的密室,在周围保护的苍天之翼似乎也变多了,但究竟是谁、有多少人,丸太郎并不知情。能进入密室者,依旧只有苍鹘、小椿与阿绫三人,可最近不知怎的只见小椿,另外两个都不见人影。

「少主。」偏远而不为人知的边间,即使大白天亦暗如日暮,从重重门扉外闪身进来的小椿,掠过丸太郎眼角馀光的阴影若鬼魅逡巡,在昏黄烛火的点缀下益发妖媚,「我把你要的书送来了。」

狭小的室内除了一张睡铺与小桌,就再没其他摆设,室内四面环墙,只在接近屋顶的地方开了扇小天窗。不过是多了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坐在桌前的丸太郎接过小椿递上的三本书搁在右手边的空位,「真抱歉,在这种非常时刻,还要??找书来要躲过岩堂的人马,很辛苦吧。」

「我才该说抱歉呢,堂堂落日故乡领主,竟得委屈你住在这种地方。整天被关在这儿,想找点事来解解闷,也是人之常情。」小椿话里不无懊恼之意,「想不到,堂堂苍天之翼,居然会被逼到这种田地」她瞥眼瞧见那天苍鹘误打误撞买错的雏人形,正好端端立在丸太郎枕边,忍不住问∶「你很宝贝那娃娃?」

「不,也不是」顺小椿视线朝娃娃看去,丸太郎不知怎地竟莫名觉得有些窘迫,呐呐道∶「只是因为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所以我其他东西也还在啊,就在墙角那个大包裹里」

「不可能吧?落日故乡那些村民应该也很宝贝你吧?你可是他们可爱的领主耶~」

「那不一样啦!别加那两个字──」丸太郎努力辩白,「虽然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但是总之,这是不一样的,两者之间完全不同。」

「好好好~你说不同就不同。」小椿不住忍笑。

「女孩子体力不如男生,??的工作却比一般人更吃重听苍鹘说,??从城主还小的时候就进了苍天之翼,还曾经贴身保护过城主一段时间很辛苦吧?」这是丸太郎的好奇,但不可否认这好奇中还参了转移话题的成分。

「这就跟做长工或搬运工一样,久了就习惯了。虽然我在苍天之翼里不是资历最老的,却是跟著城主最久的~想当年我刚过来的时候,比少主的年纪还小呢。不过呢~辛苦不能说没有,但至少,我还能以一个『女性』的身份过活。」在门边坐下,两手抱膝。

「以『女性』的身份?」螓首微侧,清澈的大眼写满疑惑。

「呵严格说来,其实也并不尽然。」小椿正色道∶「对一个女人而言,最痛苦的并非无法以自己真正的性别生活,而是──」她倏然沉默不语,宛如无预警地跌入往事,一时脱不了身。

「而是?」

「女人最痛苦的事,莫过於放弃生命中唯一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番外篇.樱花梦

1.

秀泷打小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个寻常女孩。

不寻常,与其说是自身的特出,不如说是来自於和世间的格格不入。她不喜欢那些色彩斑斓、纹样精细、符合城主後裔排场的振袖;梳个时下流行的华贵发型、再以作工精巧珠玉发梳琉璃金钗极尽妆点,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没意义的无聊事;也不像其他大小领地的小公主,有事没事就和地位相仿的同龄女伴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在对彼此的品头论足中培养感情,偷拿母亲的胭脂水粉、对小小孩来说大得可当棉被盖的色留袖,兴奋地模仿朝廷贵妇,以外人看来无比滑稽的模样,玩著办家家。

她没有跟同年的小女孩共同的话题,其他小男孩见她是女生,也不想多加搭理她。秀泷从小到大仅有的玩伴,只有体弱多病的大哥,和大哥的好友──花座召奴,一个比所有她见过的小女孩都漂亮的男孩。

除此之外,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唯有闪烁慑人的刀剑了。

及长,父亲大人为她及跟漂亮的男孩订下婚约。那时的她十二岁,刚取得剑圣首肯,准备长住夜叉洞学剑。旁人只道她有幸得高人指点,出外修练,却不知这高人正是东瀛第一剑客──当然这大部分得感谢大哥和召奴天衣无缝的掩饰功夫。大哥的身体依旧孱弱,时不时一场大病已成常态,然他仍是不顾众人反对,开始接手部分政务。至於当年那比所有女孩都漂亮的男孩,如今已长成如众人所预期的大美人,气质出众,俊逸潇洒,毫无疑问是待嫁女子的梦中情人,甚至迷去好一部分曾视他为梦魇的青年男子。

十二岁的她,明白了许多童年的困惑,包括一个异於常人的孩子必定遭遇的孤独,包括她终年一身雪白素衣,脂粉不施,金色的发带是身上唯一的颜色,却依然掩不去天生的妍丽风华,在群芳竞艳的花丛,她什麽也没做,便成为最美丽芬芳的那朵白菊。

然这婚约不过是阪良城在鬼祭野心下的另一层保障。此时的她,还无法理解婚约对於一个女人的意义,只??能永远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而高兴,周遭女性的怨羡目光一波接一波,只更添增她的疑惑。待她的身心真正蜕变为一个完整的女性,以发育成熟的窈窕身躯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思考与召奴的婚约对於她的真实意义,以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心境,了解并接受时,已经是她剑艺初成,从拔刀进步到挥刀,剑圣终於允许她回家练习的时候。

那一年,秀泷十六岁。

「大哥,我回来了。」

秀泷返抵阪良城天守阁,已时近午夜,除了开门的小厮与几个守夜的杂役,便再不见人影。挥退值夜班的侍女,她独自在深夜的天守阁内行走,点点 糊的灯火摇曳,恍惚间,彷佛置身全然陌生的异界,於诡谲幽深的黑暗中飘流。这感觉令她心头陡然一震。虽是出外学剑,四年不在,可师尊每隔一两个月,还是会不定期放她回来个三五天,按理她对这家依旧很熟悉才是,可深夜的阪良就像个突然翻脸的老熟人,引起她几许惶恐。

凭藉从小生活练就的直觉,她可说是畅行无碍地来到三楼,拜见办公到深夜仍无休息之意的大哥。自父亲去年冬末病逝,大哥虽尚未进行继位仪式,却早已是实质上的城主,为城中政务而日夜忙碌。

「好久不见,小妹。已经很久没这样跟??说话了三个月有了吧。」放下笔,长久的病痛使良峰贞义俊朗的面庞即使精神饱满,也显得较常人苍白,何况是操劳至深夜不得休息的现下,在昏黄的烛光中,更显其憔悴,「什麽时候要回剑圣那里?」

「两、三个月一次,去夜叉洞给师尊验收就行了。」数天羁旅饶是练武之人也不免感到些疲惫,可秀泷小脸却是容光焕发,比成天待在室内的大哥更显精神昂扬,「希望别再有人找我比试了,我对输不起的公子哥儿没兴趣。每次好不容易放假回家,总有人找上门来,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赢了对方会没面子,输了会影响阪良的名声我不想得罪人。」

「只怕这也不是??能控制的。五天前阪良收到请帖,後天在皇室的宴会,对方指名??出席。」

「这种事怎麽不早说?」在桌边跪坐的秀泷差点没跳起来。

「非是大哥有意瞒??,送信的人跟你错开,人到的时候??刚走。」良峰贞义耸了耸肩,莫可奈何,「这次宴会负责人是甲淫城主,半年前在??手下惨败的那个痞子的老爸。」

「我也只会拔刀跟挥刀而已,谁知那痞子这麽不堪一击,让我想留手都来不及。」秀泷一叹,「甲淫在各地领主间也是属一属二的大城,与阪良势钧力敌,那痞子是不怎麽样,麻烦的确是痞子的笨蛋老爸不过,等那笨蛋老爸一死,甲淫便再也不足为惧。」

「是啊,可惜他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一时半刻死不了。我帮??准备好去宴会的振袖,??去试试看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