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湛冲默然垂首,依礼入殿内觐见,甫一进入内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火味道,他不动声色上前,跪倒在地,顿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高坐在食案后,越过案上满满的各色菜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淡淡道,“起来吧。”

第82章 金丹

湛冲起身,抬首望去,见皇帝着一身八卦宝塔纹饰的明黄得罗法衣,未着冠,发髻只以一根犀角发簪固定,脸庞愈发显得霜白,竟与一般女子肤色相类,眼皮略有些下垂,整个人看上去竟比先前他离开时更加颓唐,人也更加清瘦了。乍看之下,若不知情者,或许并不以为眼前之人是九五之尊的人君,而是哪个山野道观的道人。

皇帝未动一下,湛冲上前接过梁通递过来侍膳用的银筷,只凭上首那人的眼神为其布菜,整个内殿极安静,静得只剩下皇帝的咀嚼之声。

皇帝上了年纪,又日日修炼精深道法,别的方面尚且不知,胃口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小了,这满案佳肴,一盘菜只夹一小口,不过七八趟,就见皇帝摆摆手,示意湛冲停了布菜。

皇帝眼见那捏着银筷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间停动有序,而自已如今捻香时,手指已然无法自控地簌簌轻颤。他换了个姿势,对梁通轻声说了个”去”字,梁通早有准备,一招手,自外殿进来个小太监,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一个巴掌大的木匣,走近了,梁通取过木匣打开,递到皇帝眼前。

湛冲见那匣子里盛放着一颗颗龙眼核大小的绛红药丸,匣子已空了大半,只见皇帝从容拈起一颗含进口中,又闭上眼睛,胸口起伏不定,似在调息。

只见他服了这药丸之后,本来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色,慢慢地,又很快红润起来,直至整个头脸都涨得通红,湛冲皱眉看着,可见殿内侍立的宫人皆毫无异色,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大概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皇帝的脸色才终于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出了口气,脸上这会儿才有了一丝笑意,指着这丹药与湛冲说道,“凡人常食五谷杂粮,所以寿数有限,你瞧瞧这满桌的东西”说着,皇帝在食案上拂过,“你把它们放在那里,如今这个时节,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全部烂掉,所以这些东西吃进肚子里,腐朽在所难免。”

皇帝似乎变得很兴奋,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拿过梁通手捧的匣子,看着那些丹药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宝物,又对他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可还未等湛冲回答,皇帝又兴奋地继续说道,“此乃九还金丹,是国师独独为朕炼制的,朕自服用金丹以来,就连头疼的老毛病都治好了,太医院里的那些酒囊饭袋,只知道开些行气活血的方子,半分效用也没有,成日就知道对朕喊保重圣躬,他们那是担心国师把朕的身子调理好了,到时他们无用武之地,害怕朕把他们一个个都赶回老家去!哼!”

湛冲看着眼前这个人,一时形容枯萎,一时气冲亢奋,说到兴奋之处,一把脱了法衣,又甩脱了鞋子,赤足在殿内行走。

皇帝喋喋不休,一把抓住湛冲手腕,他只觉捂在自已腕子上的掌心火烫,又听皇帝说道,“冲儿此番受苦了,父皇今日就赐你一颗金丹。”说着,自匣子里捏出一丸,慎重放在他手里,又叮嘱道,“你头回服用,万不可贪多,只这一颗就够了,切记服用后千万要调息理气,还要守阳节欲,切记!”

亓官直等到深夜,才见湛冲自宫门里出来,守卫此时都已换了班,他连忙上前,却见湛冲满面寒霜,他跟随湛冲日久,知道此时不当开口,便只沉默着侍候他上了马车,帘子放下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回府”,便扬起马鞭,策马往王府扬长而去。

方一回府,就见管事严伯正等在二门上,严伯只将南漪与银萍所说的,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湛冲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先去换了身燕居服,才不紧不慢地脚踏月色走进了格物斋,甫一进门,就见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衣裳,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此时正寒着一张脸,怒目瞪着他。

银萍见主子终于回来了,暗自大松了口气,但见他扫了一眼桌上一筷未动的饭食,刚要开口解释,却听湛冲道,“我还没用饭,撤下去重新换过,日后我若在府里,膳单不必分开,我与她一道用。”

银萍领命去了,先叫小丫头撤走了早已冷掉的饭菜,又连忙命人重新置备了一桌,自已正准备伺候二人进膳,却听湛冲说道,“都下去吧。”

等堂中只剩他二人,他才慢悠悠踱步到她身旁坐了,右手牵起她的发尾绕在食指上,问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如何又用你那牛眼瞪我?”

第83章 蛰居

南漪白日里还没这么生气,只想着总要等他回来,让他命人给自已另外安排住处,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人,这里的侍女进进出出,一会儿捧来几套衣裳请她换洗,一会儿端着胭脂水粉问她中意哪个,一会儿又供来什么燕窝奶羹问她要不要进一些,刚开始她还能言笑晏晏地对答,可后来越等越心焦,到后来心火实在压不住了,虽也知与这些侍女无干,可却再也不能从容周旋,便只坐在这里运气等着那个始作俑者。

她一把抽出自已发尾,倏地站起身,看都不看他,冷声道,“我不住这里,你另外找个住处给我。”

他听她语意强硬,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又思及管事与他说的那些,前后略一思量,也多少看出了她闹的这一番官司,只不动声色道,“可以,你若不想住在我府上,我可以为你另外寻处宅子安置。”

虽然他同意了,可是这话听上去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另外寻个宅子安置?难不成她又莫名多了个外室的身份?

南漪气的往前疾走两步,越想越生气,忍不住转过身来,冲他道,“不用你给我安排,我自已想办法。”

不同于她的急躁,他此时倒坐的稳当,双手搭在膝盖上,点头道,“可以,坊市中多的是出赁的宅子,僦屋以居亦无不可,按照以目下上京寸土寸金的市价,单够你自已一人暂居的屋子,一个月的僦屋之资大概需要十几两银子,一般来说三月起赁,押一付三,你把银子准备好,明日我让严伯派人帮你去找合适的宅子。”???

南漪惊呆了,这里僦屋一个月竟然要十几两银子!在西且弥买下一间空屋不过也就四五十两,这钱在这里竟只够僦屋三四个月的!而且眼下别说几十两银子,就是一两,现在的她也拿不出来。

她不甘心,嗫嚅道,“我暂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过我可以出去开堂,为人诊病赚钱。”

“可以,不过上京的医馆都要有固定的诊堂,开堂的地方和药材那些,若是置办起来,比你僦屋之资只多不少,而且都置备齐了还要到衙门录押,便是不算冰敬炭敬打通人脉那些旁的花销,这一趟办下来,没个百八十两就不要想了。”

南漪瞬间泄了气,只觉得自已似乎走进死胡同里了。

湛冲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明知故问道,“如何?可想好了?”

她如今总算领教了黄白之物的厉害之处,原来骨气也是明码标价的,她有些失落,垂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拉她走到桌前,按她的双肩压她坐下,自已也拖过一旁圆凳坐下来,又抬手为她斟了杯酒,“你若觉得如今这样住在我府上名不正言不顺,那就对外只说你是我的贴身医官,我按月给你发俸,可好么?”×?

她看着他冷笑,“燕王殿下平日里也与别的随侍医官一起搭伙吃饭,并肩对酌的么?”

他愣了下,随即一把将她抄抱起来,放坐在自已腿上箍住了,见她不住地挣扎,故意抖了抖腿,直颠的她不得不挂住他的脖子,才看着她凝笑道,“我只和你搭火,只跟你对酌。”

南漪偏过头不去看他,本来这季节就热的可以,他又上来腻歪,她觉着自已的头脸都在冒热气,忍不住推了推他,“怪热的,离我远一点。”

他皱眉上下打量她,“看你这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蚕茧,当然热了,快脱了,凉快凉快。”说着就要摸上来。

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一把攥住了腋下的纽子,竖起眉头咬牙怒道,“你也这样帮别的医官脱衣裳么?放手!”

他怕真惹她动肝火,于是终于放规矩了手脚,“好好,你不愿意,我就不碰你,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他忽然又变得知礼守节起来,她起身挪走也再没有动手动脚,两人都久未进食,一时都有些饿了,他总给她夹菜,直说着让她多吃点。

南漪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明明一肚子火气,可憋到如今再想想,似乎又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心头乱乱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把酒盏往她手边推了推,示意她喝一口,“这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果酒,酒肆专门为女儿家娇客们酿制的,后口有些回甘,你尝尝,也许你会喜欢。”

南漪看了那酒一眼,又看看他,“你原来不是说,不让我和别人喝酒的吗?”

“我是别人吗?”

南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让他有些无奈,佯作清了清喉咙,才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涉世未深,不知道人心险恶,酒是色媒,万一遇上别有用心之人,我是怕你吃亏。”

“我在你身上吃的亏还少么?”她冷笑看着他。

他下意识摸了摸眉毛,打算开诚布公地谈谈,于是直言道,“究竟是哪里不称你心意?你大可与我直说,我若能办到,还有什么可闹的?”???

南漪闻言,刚才强迫压下去的气性又翻腾上来,“你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求着你带我来这里的吗?我想要的你确实可以办到,我想走,我想回蟒山,你若现在就打发我走,便没人再与你胡闹了。”语毕,再不想与他同处一室,起身就往外走,可是刚走几步又发觉,自已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任性的筹码,一时觉得犹如困兽,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