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回门马车已候在垂花门外。温知虞扶着酸软的腰正要登车,忽见陆重锦夫妇从角门出来。温知舒盯着她脖颈间的红痕,帕子都要绞碎了。

“长姐今日这珊瑚簪子真别致。”温知舒咬着后槽牙笑,“听闻昨日陛下赏了侯爷两筐荔枝?”

温知虞抚了抚发髻:“正要给各房送去,妹妹那份已放在听雨轩了。”说罢扶着陆君衍的手钻进马车,留温知舒盯着车帘上晃动的流苏穗子发怔。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陆君衍忽然将人抱到膝上。温知虞惊呼未出口,就被他塞了颗冰镇荔枝在嘴里:“昨夜累着了,补补元气。”

“你还有脸说!”温知虞捶他胸口,反倒被攥住手腕亲掌心。荔枝甜汁顺着指尖往下淌,被他低头吮了个干净。

温府正门前,温珣早带着家仆列队相迎。见妹妹踩着脚凳下车时腿软,狠狠瞪了陆君衍一眼。后者恍若未觉,扶着温知虞的腰往府里走:“大哥这青石板该修了,硌脚。”

宴席过半,温珣借着敬酒凑近:“那马送得及时,陛下今晨召我商议漠北马政。”余光瞥见妹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齿痕,仰头闷了整杯竹叶青。

回程时下起滂沱大雨,马车在官道打滑。陆君衍将人整个裹在貂裘里,温知虞听着他胸膛震动:“明日带你去西郊别苑泡温泉?”

“后日要陪母亲去护国寺…”

“那就连夜去。”陆君衍咬着她耳垂含糊道:“骑马去,赤电和追风正好配成对。”

车帘外惊雷炸响,温知虞的抗议声被吞进唇齿间。驾车的莫颜默默将马鞭甩出残影得赶在宫门下钥前把赤焰送进宫,还要防着三爷半路劫马,这差事真真磨人。

陆君衍揉捏着温知虞的玉足舍不得松手,忽而牵起她走向卧房侧门。雕花木门推开刹那,温知虞惊得倒退半步:“这...这是?”

昨夜红烛摇曳,她只顾着应对新郎出格的举止,竟未发现恭房旁还藏着道暗门。此刻展现在眼前的青玉池足有三丈见方,池壁砌着云纹白玉砖,池底鹅卵石在水波中泛着莹润光泽。陆君衍撩起袍角踏入池中,水雾氤氲间朝她伸手:“暑气正盛,夫人随我消消暑可好?”

温知虞耳尖泛红地攥紧衣带,嫁做人妇不过两日,怎敢与男子坦诚相对?陆君衍见她迟疑,索性拦腰将人横抱入池。温知虞惊呼着踢动双腿:“放我下去!”

“阿虞莫怕。”陆君衍托着她的腰肢缓缓沉入温水,声音似浸了池中暖雾:“前朝沉船案里,会凫水的女子多活了三成。”这话说得郑重,倒让温知虞忘了羞怯。她指尖揪住他前襟,任由温水漫过腰间襦裙。

陆君衍忽地仰面后倒,带着她漂浮水面。温知虞慌忙环住他脖颈,看着头顶藻井彩绘随水波晃动,鬓发早已被水汽打湿。”闭气。”

耳畔传来轻语,未及反应便被泼了满脸水珠,抬眼正撞进他噙着笑意的眸子。

温香软玉在怀,陆君衍终是没忍住俯身偷香。温知虞羞得转身要逃,却忘了身在池中,脚底打滑直直栽向深处。水花四溅间,陆君衍急急将人捞起,见她呛得眼尾泛红,懊恼得连声轻抚她背脊:“怪我孟浪…”

待两人湿淋淋爬出浴池,陆君衍执起棉帕细细绞她长发:“明日开始,每日教你凫水半个时辰。”温知虞捏着滴水的裙角轻嗯一声,忽听得外间传来叩门声。

红缨捧着熏香寝衣进来,见主子们浑身湿透,盯着暗门后的水池瞠目结舌:“这池子能容十人共浴呢!”温知虞忆起方才纠缠,耳尖红得滴血,忙岔开话头:“回门礼可备妥了?”

“老夫人早命人装了八抬礼盒。”绿袖捧着妆奁凑近,忽压低嗓音:“听洒扫婆子说,二小姐昨夜闹得凶…”话到此处倏然噤声,两个丫鬟面红耳赤地对视。

温知虞挑眉轻笑:“可是要验陆世子的身子?”红缨臊得直跺脚:“小姐快别学那起子浑话!”绿袖啐道:“二姑爷院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二小姐举着剪子要铰他裤带…”

铜镜映出温知虞唇边冷笑。前世陆重锦借婚事吞并温知舒半数嫁妆,今生有她推波助澜,这对怨侣怕是要闹得鸡犬不宁。正思忖间,陆君衍已为她绾好青丝,指尖拂过妆台鎏金匣:“明日回门,为夫陪你去讨要那幅《寒山雪霁图》可好?”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榆钱巷小院里,陆重锦正对着满地瓷片发愁。姜莺莺攥着帕子啜泣:“你既攀了高枝,何苦来招我?”康婶抱着熟睡的孩子在门外叹气,昨日还蜜里调油的两人,今日竟为着回门礼撕破脸。

“好莺莺,我何尝想娶那母夜叉?”陆重锦扯开衣襟露出抓痕:“你看她把我挠的!待我哄她拿出嫁妆,定接你们母子进府…”话未说完,姜莺莺的茶盏已砸在门框上。

更漏滴到三更时,温知舒盯着案上礼单冷笑。陪嫁嬷嬷捧着药膏劝道:“姑娘何苦与新姑爷置气?待诞下嫡子…”

话音未落,妆镜被扫落在地。温知舒攥紧金丝玛瑙护甲,镜中映出她猩红的眼昨夜撕扯时,她分明摸到陆重锦的腰侧空荡荡的!

第65章 低嫁

晨露未晞,陆君衍的皂靴已踏过金銮殿前的九级玉阶。卯时三刻的朝会,他只用半盏茶功夫便批完三份折子,玄色官袍挟着秋霜翻身上马时,惊得路旁槐树扑簌簌落了一地黄叶。

侯府朱门前,温知虞正将最后一支累丝嵌宝金步摇簪入云鬓。银丝掐花头冠垂下的珍珠帘微微晃动,映得她眉眼如画。红缨捧着雕漆礼单轻声道:“按规制备了八样,另添了两匹御赐的浮光锦。”

陆君衍的马鞭甩在青石板上,脆响惊飞檐下家雀。他翻身下马时,五个檀木箱已抬上车辕:“这两箱给岳丈与舅兄。”鎏金锁扣应声弹开,左边是十二坛泥封的流香酒,右边锦缎上卧着颗拳头大的南海夜明珠。

“小叔好早。”陆重锦的鹿皮靴踩碎满地晨光,目光扫过温知虞发间翠羽时滞了滞,“小婶婶今日这冠子,倒比贵妃娘娘千秋宴时戴的还华贵。”

温知虞团扇半遮面,裙裾不动分毫:“世子谬赞。”琉璃珠帘后眸光流转,恰似春水映寒星。

陆君衍横身隔开两人视线:“世子夫人孕中不适,贤侄还是早些回府照料。”玄铁扳指叩在车辕,惊得陆重锦后退半步。他望着小叔扶温知虞上车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御花园这位总冷着脸的当朝首辅,竟会蹲身为她系好松脱的绣鞋缨带。

温府门前,温珣的竹青色袍角早被秋风卷得发皱。管家踮脚张望第三回时,终于见着武安侯府的玄底金纹车旗。温定廉捋着胡子迎出三步,忽又想起端严,背手咳了两声。

“岳丈安好。”陆君衍执晚辈礼时,腰间玉坠纹丝未动。温珣接过夜明珠匣子,指尖触到冰裂纹瓷面这分明是上月番邦进贡的稀罕物,陛下竟赏给了陆家。

温知虞团扇轻摇:“父亲近日可还咳喘?女儿特意备了川贝枇杷膏。”红缨捧上青瓷罐,盖子启处药香扑鼻。温定廉眼眶发热,这味道与亡妻当年熬的一模一样。

徐氏牵着温知舒过来时,正撞见这幕父慈女孝。庶女腕间的鎏金镯晃得她心口发堵,面上却堆笑:“阿虞如今贵为首辅夫人,可要多提携你妹妹。”

“母亲说笑了。”温知虞指尖抚过妹妹鬓边歪斜的绢花,“知舒这首饰。”她忽然取下自己耳畔的明月珰,“红缨,去我妆奁取那对翡翠滴珠来。”

松鹤院里早已挤满本家亲戚。三房婶子盯着温知虞裙摆上缀的东珠,酸溜溜道:“到底是攀了高枝,这珠子够咱们一家嚼用半年了。”

“婶娘说岔了。”温知虞示意绿袖打开锦盒,“这是陛下赏的合浦珠,统共二十四颗。”她拈起颗龙眼大的分给幼弟,“拿去弹着玩罢。”

满室抽气声中,老夫人拄着鸠杖颤巍巍起身:“去给你娘上柱香,让她也欢喜欢喜。”祠堂青烟缭绕,温知虞跪在蒲团上轻抚牌位:“娘,女儿嫁了个会蹲身系鞋带的夫君呢。”

正厅宴席摆开时,陆君衍正被温珣拉着品鉴新得的徽墨。忽见小厮慌慌张张捧来个摔裂的锦盒正是装夜明珠那个。温珣冷汗涔涔:“方才知舒非要瞧稀罕。”

“无妨。”陆君衍捡起滚落脚边的明珠,“库房里还有颗更大的,明日差人送来。”他转头望向屏风后,温知虞正将翡翠滴珠簪进庶妹发间,侧脸映着烛火,温柔得不像话。

回程马车上,温知虞忽然轻笑:“那夜明珠是陛下赐你的三十岁生辰礼吧?“

“岳父书房太暗。”陆君衍解下大氅裹住她,“倒是你,明知知舒故意摔珠。”

“夫君不也纵着我做戏?“温知虞倚在他肩头,“徐氏母女贪小利而忘大局,给颗珠子就能安分月余,划算得很。”

车帘外忽飘进桂香,陆君衍想起方才祠堂瞥见的牌位“先妣温门林氏“,原来她娘亲最爱丹桂。明日该让花房移株百年金桂来,就种在他们卧房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