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十四年的悠长岁月中,不管婆母怎样屡次三番地指鸡骂狗,责怪她肚皮不争气,她始终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私底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尊严。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挫败感作祟,他很少踏足她的房间,哪怕偶尔光临,也只是稍作停留,用温和的语调讲述外界的新闻。当婆母给她制造困扰时,他总是义无反顾地帮她撑腰,给予她莫大的支持。

她时刻怀着感激之情,庆幸老天赐予了一个这么爱她的丈夫。

她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他,将自己的嫁妆随意供他花费,毫不吝啬。

在临终前的觉醒中,她才终于明白,那些曾经的温情脉脉和缱绻缠绵,不过是精心编织的陷阱,其目的是为了鲸吞她的丰厚陪嫁,滥用温府的宝贵资源和人脉,扶持他心爱的白月光外室直上青云。

他说自己不能圆房,但是对外室却犹如饿虎扑食一般,毫不留情。

他确实坚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那个“一生一世”,却与她无缘。

如今死后重生,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逃离与他千丝万缕的牵绊。

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只因长庆侯府于温家有救命大恩,祖父在临终之际,亲手定下了一门亲事,承诺将温家的大小姐嫁给陆世子为妻。

上辈子,她听从祖父的旨意,嫁给了陆重锦。

但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嫁给那个白眼狼!

……

残月渐隐,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此刻正值卯时,夜色尚存,而晨光已悄然萌发。

午时之际,长庆侯府的老夫人和侯夫人便会莅临此处。

温知虞轻轻蹙起眉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妆台之上,那一串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伽楠木珠手串上,瞬息之间,心中闪过一丝灵感。

“红缨,快备好文房四宝,研墨待书。”

话语刚落,她迅速挥毫泼墨,信笔疾书,将心中所思付诸纸上。信成之后,她将那手串与信件一并交予红缨,细心叮嘱:“北城之门已于卯时开启,你需尽快赶往荣恩寺,将这信件及手串亲手交于净凡大师,一定要请他在午时左右,莅临寒舍。”

温知虞加重语气,神情中满是紧迫:“红缨,此事至关紧要,对我而言,如同燃眉之急。”

“是,姑娘。”红缨凝视她那双泪光闪烁、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眼睛,并未询问背后的原因,只是迅速地将手串和信件妥善收藏,随即走出了小院。

荣恩寺位于城郊,宝蕴山山脚下。红缨身怀武艺,骑马仅需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眼见日悬中天,门外终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净凡大师即将莅临。”红缨满脸兴奋地通报。

她缓缓放下手中轻声吟诵的经文,原本紧皱的愁眉逐渐舒缓,露出了一个宛如春花绽放的灿烂笑颜。

精心妆饰之后,温知虞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了小院,准备迎接久负盛名的净凡大师。

第2章 却扇诗

此时,有个落拓不羁的僧人,身着一件褴褛发黄的袈裟,踏着一双破洞芒鞋,正毫无顾忌地大步流星,径自闯入了温府的深宅大院。

守门小厮刚要阻拦,却见那僧人袖中飘出一串菩提子,正与老夫人佛堂供奉的念珠纹样相同,顿时骇然退开这竟是连圣上都寻不到的净凡大师。

惊鸿院香案前的青烟尚未散尽,净凡已如一阵裹挟着檀香的风卷到案前。

他枯瘦的手指捻起洒金红纸的婚书,浑浊眼瞳里忽有精光迸射:“乾造陆重锦,坤造温知虞……”沙哑的诵念声惊得檐下铜铃乱颤,老夫人手中茶盏“当啷”坠地,碎瓷混着茶汤溅上绣金裙裾。

“孽缘!”老僧突然暴喝,婚书如烫手山芋般被掷向香炉。

纸角堪堪擦过三足狻猊炉耳,在将燃未燃之际被老夫人扑救下来。

“大师,这八字可是相冲?”老人声音发颤,却见净凡以芒鞋碾碎地上茶盏残片:“何止相冲?此婚若成,白虎衔尸,朱雀折翼,温陆两家必堕无间!”

廊外忽有环佩急响,素衣少女提着染墨的裙裬奔来,发间玉簪斜坠欲落。净凡转身时,正对上温知虞泛红的眼眶。

“大师……”她合掌行礼的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似是方才正在抄经。

老僧破袖忽扬,三枚铜钱叮当落在她足前,摆成个残缺的离卦。

“莫追水中月。”沙哑偈语随风散入回廊,待众人回神,只见芒鞋踏过的青砖上,深深烙着半枚莲花印。

温知虞望着净凡大师消失的方向缓缓跪倒,额心触地时,一滴泪砸在铜钱卦象中央,将离卦洇成了涣散的坎纹。

再抬头时,嘴角已挂起了微笑。

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辈子,她与陆重锦总算再无瓜葛了!

……

用过午膳后,温知虞步履轻盈,怀着满心的喜悦,向着祖母的惊鸿院翩然而去。

春阳透过垂丝海棠的间隙,在她月白织金襦裙上洒下细碎光斑,腰间禁步随着脚步发出清越的玉鸣。

转过九曲回廊时,却见青砖小径上立着两道身影着竹青直裰的温珣正与身旁男子执卷论道,那人玄色锦袍上的银线云纹在日光下流转,竟是当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陆君衍。

也是陆重锦的小叔叔。

“大哥。”温知虞福身时,鬓边累丝金蝶触到垂落的紫藤花穗。

陆君衍执卷的手微微一顿,深潭般的眸子映出少女脖颈间晃动的翡翠璎珞圈。

温珣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挡住陆君衍的视线:“虞儿可是要去惊鸿院?”见妹妹颔首,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长庆侯夫人……”

话未说完便被陆君衍打断:“听闻侯府世子前日猎得白狐,正欲制裘献与佳人。”这话说得轻巧,却让温知虞藏在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