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奴没想到钟艾如此果决,见状赶忙幻身到她身前,单膝触地时袍角铺开如墨莲,捧起的双手却比供案上的白玉烛台还要苍白,像一个在乞讨什么的信徒。
血液积蓄在他掌心,钟艾见血流如注,忽然有些心慌,破奴见状赶忙一只手拿过小刀,左手瞬间被割出了个细长的伤口,伤口如嗜血的野兽一般,把他手掌上所有的血都吸了进去。
供案上的经幡突然无风自动,长明灯的火苗蹿高三寸。
可是钟艾手掌的伤口却没有像前两次一样迅速愈合,破奴仰起头,下颌线绷成凌厉的弧度,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疑惑声。
和恰低头的钟艾对视,门外阳光把空气中的灰尘照亮,他看到她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在光晕里闪烁如星子。
钟艾好似被金粉包围了,整个人闪着金光。破奴忽然听到了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来自自己这句本该是空壳的身体。
“好奇怪,这次怎么会……”钟艾晃了晃身子,扶住供案时碰倒了香炉,香灰洒在绣着并蒂莲的裙角,失血过多导致了隐隐的晕眩感,再几分钟,那伤口才缓慢愈合起来。
破奴缓缓直起腰身,拉过钟艾的手掌,破奴的指腹擦过她掌心残留的血迹,温热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颤,他眉头皱起,眼尾染着薄红,像是被香火熏着了似的这次明显比前两次需要的血更多。
穿堂风忽然大了些,卷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扑进门槛。
钟艾忽然感知到了这千年老鬼的紧张,把手抽出来,指尖残留的沉水香萦绕在鼻尖。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们快去餐厅吧,闪闪估计都等烦了。”她的声音却变得比刚进门时虚了一些。
为防止破奴啰嗦,钟艾赶忙转身,快步朝外走去,破奴紧随其后。
“你什么时候请我去你的画里玩啊?”钟艾觉得尴尬时就会转移话题,因而故意提高了声调,边走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鲜红的叶脉在她掌心舒展。
当然,她也是真的好奇那山水画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等你再好一些的时候。“破奴的嗓音裹着秋风,染上几分萧瑟。
“我现在已经很好了!“她不服气地跺脚,绣鞋尖上的珍珠坠子跟着晃了晃。钟艾有些忿忿,自己这病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破奴还是一副自己要死了一样。
“魂体不稳,再养养。“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落叶,指尖在触及她发丝的瞬间化为透明。
“好吧……“钟艾鼓了鼓腮帮,裙角扫过石阶上斑驳的苔痕,惊起一只正在打盹的乌鸦。
第85章 楚塬的谎言
第八十五章
秋末正午的太阳暖意混着秋风拂来,让钟艾有些晕眩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
两人刚穿过月洞门,她就闻到餐厅院子里糖醋排骨的香气混着黄酒香气飘来,她本以为彭闪闪会等的烦躁,没想到走近了院门,却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争吵。
“你以为钟宅是酒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彭闪闪的声音像摔碎的瓷盏,惊得廊下挂着的鸟笼里那只画眉都缩了缩脖子。
钟艾踏进院门,鞋尖踢到颗石子,骨碌碌滚进墙角的枯黄凤尾竹丛里。
“你……中秋佳节,我不和你斗嘴惹学姐心烦。”楚塬的声音像被雨水打湿的宣纸,虚浮地贴在雕花窗棂上。
钟艾看向飘在自己身边的破奴,阳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涟漪般的淡青色光晕,她朝破奴挑了挑眉,准备进去看戏。
“哼,你也知道是中秋佳节……”屋子里的彭闪闪猛地转身,墨绿丝绒旗袍上的缠枝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胸前的珍珠项链跟着晃动。明显被楚塬气得噎住了,开始了冷嘲热讽。
钟艾踏进了房门,便看见她气冲冲的抱着手臂,新做的长指甲几乎要嵌进手臂里,背对着站立的楚塬。
楚塬听到脚步声,猛回头,便看见钟艾被开门瞬间的风吹起的红裙摆,像一朵绽放的花,她身上是俏皮的明黄配砖红,满头的漂亮头饰点缀着发髻,但它们都抢不走钟艾那张漂亮的脸上的光彩。
“学姐……”他喉结急促地滑动,皮鞋尖无意识碾着地板。
楚塬一边示弱一边向着钟艾走近,走了几步,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停下了脚步,卷曲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角,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站在原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眼神在屋子里飘了飘,破奴却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又迅速移走了。
“楚塬,你来搬东西吗?”钟艾故意戳楚塬的心,笑着,视若无睹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
随后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青花瓷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仰起头看楚塬那张五味杂陈的脸,他明显又是打扮过的,黑衬衫黑裤子黑皮鞋,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截泛红的脖颈,最外面搭了一件杏黄色的西装外套,腕间还是他最常戴的那支蓝宝石手表,此刻在阳光下像噙着滴凝固的海水,闪着奇异的光彩。
他那有些长了的卷发贴在额头上,配着大眼睛里示弱的委屈表情,活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大型犬,简直可以说是我见犹怜。
“学姐,我……我可以解释,为什么我这半个月没有回来,你还记得我那天给你发的消息吗?其实是我也病了,我哥才会请医生过来,我怕过了病气给你……”他指尖掐进掌心,腕表链子随着颤抖的手腕哗哗作响。
楚塬走到餐桌边,和钟艾对视,说得十分诚恳。
“五天前,你去了涌华路109号的月茂斋,和那家店的老板韩圣晖密谈3个小时,却都没回钟宅看一眼。”彭闪闪不知何时已经坐下了,突然用银筷敲了下瓷碟,惊得汤盅里浮着的枸杞都颤了颤。直勾勾盯着楚塬,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和冷笑。
钟艾太饿了,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用叉子叉了一块阿姨们准备的开胃水果,牙齿咬下果肉时,唇上沾了点晶莹的汁水,慢条斯理吃了起来,并没注意到楚塬眼神里迸发出的冷意。
楚塬努力压住自己的表情,后槽牙咬得下颌线绷出凌厉的弧度。微微一笑,有些咬牙切齿道:“彭二小姐,对我可真是关心啊。“
彭闪闪丝毫不惧,伸出手摩挲着自己旗袍袖子上的墨绿丝绒布料,指甲划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楚二少爷,做人要真诚。“
彭闪闪对月茂斋这个年轻的老板早有耳闻,是个经商的好苗子,韩家那个百年古董店在三年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自从韩圣晖祖父去世后被他接手重建之后,3年内在江湖上都已鼎鼎有名,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她顺着楚塬的线,顺便将韩圣晖也查了个底朝天,但此人做事谨慎且隐秘,大部分时间都十分低调,她只旁敲侧击从一些熟人那听闻,他是个做事有些不择手段的狠人。
但每当她进一步问此人如何不择手段,大家却都噤声了。
发现楚塬鬼鬼祟祟和他见面之后,她在钟艾的提醒下还去查了查昭质和月茂斋的生意往来,发现只有一个很小的藏品收购合同,那费用都不够楚塬半只表的价格,昭质的藏品部门大单不少,楚塬根本没理由和这个人走的太近。
钟艾伸出手,拍了拍彭闪闪的手背,温热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翡翠镯子,示意她停一下。
楚塬见状,喉结重重滚动,喉间那颗小痣跟着上下颤动。表情更加心虚了起来,低着头,只用余光看钟艾的表情。
钟艾被他这鹌鹑一样的样子逗笑,眼尾笑纹里盛着窗外漏进来的碎金阳光。有些无语道:“楚塬,我家不欢迎任何不真诚的人,我们朋友一场,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局,你了解我的,今天这顿饭就当散伙饭吧。”她说话时发间步摇的珍珠流苏静止不动,像凝固的泪滴。
她看着楚塬那张刚刚脱去稚嫩的脸,有些无奈,不知是不是楚塬学姐学姐叫的她也生出了一些责任感,看到眼前人对自己满嘴谎话,忽然觉得嘴里哈密瓜的甜味都泛着苦。
钟艾朝吴阿姨挥了挥手,示意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