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
往年中秋钟宅一向重视,今年也不例外,一大早吴阿姨便带着其他阿姨们准备了很多月饼糕点,又准备了许多祭祀用品,只等钟艾醒来去祭祀钟家先祖和祠堂神祗。
钟艾起床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雁镇的妖风都停歇了下来,往常在学校,她一般就跟着商家们的营销过节,现在一人当家,加上接连半个月的孤独,让她忽然也想赶赶节日氛围。
她特意为自己化了个妆,卷了头发,本想学小时候的艾玉穿一身旗袍,但她忽然想起破奴长袍翩飞的样子,于是跑去衣帽间深处,从最里面的柜子里翻出几件高中时期家里定制的汉服,那些衣服上早就落了层薄灰,她对比着网页里襦裙的款式,挑出了那套东汉襦裙。
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穿好了一套衣服,又花了半个小时才跟着短视频教程束好头发,阵亡了一地橡皮筋。
日上三竿,她才走出卧室院子,正午的太阳照的空气都带着点秋天的暖,谁知刚踏出院门,被早就候在门外的下人们吓了一跳。
“小姐中秋节快乐~”吴阿姨骤然出声,钟艾吓得原地弹起,差点后退被门槛绊倒,踉跄扶住门框,定睛一看,吴阿姨枣红指甲上沾着桂花糖渍,身后郑阿姨捧的漆盘里,鲜肉月饼正滋滋冒着油星。
而不远处带着黑狐晒太阳的彭闪闪看到钟艾这滑稽的一幕,笑出了声音。
“中秋节快乐……各位阿姨叔叔们,红包还是老样子,直接去账上拿。”钟艾平复好心情,笑回道。
中秋问安也算是钟宅的规矩,每到中秋和春节两大节日,钟宅的佣人们便会专门给家主请安,家主也会发个大红包。钟艾不在家太久,一时疏忽忘记了这件事。
吴阿姨一众人喜笑颜开,离开了东花园,开始各自准备东西,吴阿姨临走特意嘱咐钟艾:一会儿她必须要要先去祭祀祠堂,而后祭奠先祖才能吃饭。
彭闪闪特意穿了一身墨绿丝绒旗袍配风衣,踩着高跟鞋带着黑狐朝她走来时可谓是风情万种,“你家祭祀我是不方便参加,只能先去餐厅等你了,听说吴阿姨做了佛跳墙。”黑狐躲在她身后,不肯出来,它尾巴上的铃铛不时响着。
“它……这是怎么了?”钟艾疑惑,上次遇到黑狐它不是还很活泼么,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不知道,它从昨天就蔫头耷脑的,我怎么问都不说话。”彭闪闪蹲在地上,摸了摸黑狐毛茸茸的尾巴,忽然也满面愁容。
黑狐看着她们的金瞳忽明忽暗,尾尖铃铛随颤抖发出紊乱的碎响。
黑狐眼睛努力眨着,试图传递些什么,但被破奴下的禁制发挥了作用,让它有口难言,努力了半晌,她干脆放弃,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是疑惑的两姐妹。
“但看样子……好像没什么大事,我再找机会问问。”彭闪闪笑道,两人走出花园,彭闪闪走向餐厅,钟艾走向祠堂。
祠堂中,烛火和香火的味道淹没了整个屋子,烟雾缭绕间,大门被钟艾吱呀推开,百盏长明灯齐齐摇曳,钟艾第一眼便供桌上新蒸的重阳糕腾着热气,在破奴以及祖宗画像上蒙了层白雾。
家主祭祀用的特制线香被整齐放在一个矮桌上。
钟艾看向墙上的几十幅山水画,试图找出破奴的身影,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钟艾只得垂眸,决定先祭祀,她指尖刚触到线香,后颈忽然贴上冰凉的绸缎破奴的广袖扫过她耳垂,握香的手掌覆住她手背,薄茧磨得肌肤发烫。
“要这样持香。”他低沉的嗓音震得供烛火苗一颤,香灰落在她交领处,又被他快速拂去。
第84章 嗜血伤口
第八十四章
鼻尖的檀香靠近,忽然又远离,钟艾这才转身抬眼看来人破奴仍穿着玄色暗纹长袍,鸦青色束发带垂在肩头,只是此刻他眉峰微蹙,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某种沉甸甸的情绪,正凝在她衣襟的缠枝纹上。
来钟宅千年有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自己时代的衣服。
秋风从雕花木窗的缝隙钻进来,掀动供案上的符纸。钟艾上身穿是明黄色,下身是砖红色长裙,腰间缀着的白玉禁步此刻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在寂静的祠堂里荡出细碎的清响。
发髻远看还可以,近看便知道她对这种发型没有经验,是直接用各种黑色橡皮筋绑起来的,幸亏她的头发多,才避免了垮塌,而后又用许多发饰挡住了那些突出的细发丝,才不显得突兀。
“你刚刚在哪里?怎么不在画中?”钟艾有些好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线香粗糙的表面。
她有些不明白,怎么最近身边的这些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好像每个人都有很多秘密,都变得很忙很忙。
廊外传来沙沙扫落叶声,惊起两三只灰雀扑棱棱掠过琉璃瓦。
她有些不悦,难道交几个朋友自己还碰上了七年之痒?按时间来算……要痒也要自己和彭闪闪痒啊,这些刚认识没几天的人有什么好痒的?
“等了你很久,不见来人,就出去赏赏景色。”破奴的喉结动了动,目光仍死死咬住她袖口的回纹滚边,迅速回答。
钟艾望着供案上摇曳的长明灯,火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箔。
“你开心就好……”她低头将线香凑近烛火,火苗舔上香头的刹那,脸颊映出暖玉般的微光。她小声嘟囔着,拿稳点好的线香,学着小时候她看到钟六艾玉祭祀的样子,背脊挺得笔直,衣料摩擦发出绸缎特有的窸窣声,恭恭敬敬朝着祖宗画像和破奴像鞠了三躬,然后插进了香炉。
铜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在两人之间织成薄纱。
破奴看着眼前钟艾的侧影,她耳坠上缀着的珍珠随动作轻颤,让他想起某个记忆深处模糊宫阙檐角的风铃。
这让他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好似这一千多年不曾存在,他还是个真实的人拥有短暂的寿命、沉沦的思想,像暴雨或狂风一样的情绪。
“你怎么了?”钟艾察觉到破奴的恍惚,忽然踮起脚尖,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他的下颌。手挥了挥,小拇指滑过他的睫毛,破奴才回过神来。
“没事。”破奴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了腰间玉佩,穗子上的玛瑙珠子撞出细响,有些尴尬。
“闪闪还在等我吃饭,你吃不吃?”钟艾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她有些抓不准眼前这只鬼的生活规律,有时候觉得他需要吃饭,有时候似乎又不需要,所以决定直接提问。
“吃……但是吃之前……”破奴的指尖在袍角捻了又捻,将那团云纹揉得起了皱,有些欲言又止,钟艾疑惑的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胸前绣着的仙鹤,能闻到淡淡的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
“有事说事!”钟艾的耐心终于被穿堂风吹散,一掌拍在他肩头,震得他襟前银线绣的暗纹都颤了颤,破奴却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玄色皂靴踏过青砖,腰间玉带扣与青铜铃相击,发出清越的铮鸣,脸上喜色难掩,钟艾明显比从前成熟了不少,但此刻她瞪圆的杏眼里分明还跳动着少女的灵动,还是比冷静的样子活泛了不少。
“我需要你的血……”破奴的嗓音突然暗哑,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垂眸盯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皓腕。他从未过过这种手心朝上的日子,每次开口都要做做心理建设。
窗外忽有枯叶打着旋儿飘落,正落在供案的黄铜烛台上,被烛火燎出细小的焦痕。一千多年前,他还是披头散发被阴阳师围攻为恶鬼时,是当时的几任钟家家主主动给血帮他变规整些。
后来他恢复了束发玄袍之后,“送血“之事就告一段落,一直到几百年前那次所谓的“僵尸“事件之后,钟家家主才又给了他一点血恢复了一些体温。
钟艾突然“哎呀“一声,腕间手串撞在窗棂上叮当作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我又忘了!“她光洁的额头瞬间浮起淡红指印,却浑不在意地摸出手机,指甲盖上的贝壳纹在屏幕反光里一闪。嘴上说着,手上赶紧定了个15天的闹钟。
做完这件事,她又开始环顾四周,发间珠钗的流苏随着动作晃成一片碎光,随后在一旁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把阿姨们用来拆盒子的小刀。
那刀柄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刀刃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破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把刀刺进了手掌,小刀很锋利,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蜿蜒成溪,有几滴溅在砖红色裙裾上,晕开深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