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奔供台,帆布鞋踏过激起了厚重的灰尘,拿起那金镶玉的匣子时,手指先是触到了一层灰,手上的力没用对地方,下一秒,沉重的匣子突然滑落,差点砸到钟艾的脚,在落地之前被破奴稳稳接住。
玉扇随即轻轻拍在了钟艾的额头:“小心点。”扇骨敲在她额间发出闷响,但力道却轻的像落了一朵花瓣,钟艾下意识捂住额头,有些怨怪的看他。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将他侧脸镀上银边,下颌在明暗交界处若隐若现。但眼神落在那被他一只手稳稳拖住的大匣子时,她还是闭上了嘴,沉默跟在他身后,快步走出去。
“最近心神不稳?为何想起了你母亲这匣子。”破奴眸色不禁一暗,他一开始本以为钟艾是想要艾玉的珠宝匣,没想到居然是经文匣。
钟艾眉头微微皱起,深深叹了一口气:“马阿伯来了之后,我的确有些心神不稳,在餐厅甚至失神了一会儿。”钟艾如实说道,两人走回到了云墙处。
她说完,想低头去看周围哪儿有石头,没想到胳膊被破奴一扯,拉到了他怀中,钟艾刚察觉他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下一秒便腾空而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落在了东园的地上。
一墙之隔,东院灯火正盛,祥和又整洁。
路灯将两人影子拉长又缩短,钟艾感觉自己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我对这个马阿伯毫无印象,他应该是你祖父搬出去之后才救的,当时他已不是家主,我无法探知他的事情。”破奴忽地想起这件事,解释道,“但他的卦……不知准不准,你不必害怕,总归千算万算,有我在此,邪祟鬼魅不敢近身。”破奴说完,眼神落回那被他稳稳托着的匣子身上。
匣子里经文不说几百,至少有个八九十本,加上一些平安符、手串、念珠等,连同匣子本身,怎么也有个二十多斤,破奴却托的毫不费力。
钟艾的脑子又被无厘头的想法扯走,忽然有些好奇他的力气:“你能不能把那个桌子抬起来?”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亭子里的石桌。
破奴:“……”破奴不爽的眼神落回她脸上,钟艾才发现自己跑偏了。
她立刻作乖巧状,站得笔直回复:“嗯嗯,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不必害怕,今晚或许是……emmm……你当时不在我身边,我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但匣子拿都拿了,我还是拿到我书房吧。”说着,她伸手拿破奴手中的匣子。
第一下她没拿起来,第二下刚要用力,破奴便被她因为用力而嘟起的嘴巴逗笑,无奈把匣子朝自己拿了拿:“唉,我送你回去。”
夜色渐深,月亮朝西缓缓移动着,钟艾和破奴并肩走在东院小路上,一路走到了她的院子。
破奴也不客气,抬脚就进了她的书房,把匣子稳稳放下,看到桌子上那本粉红色的《火珠林》,偷偷笑了笑。
“周家的事,这几天就会有分晓,你耐心等等。”破奴离开前,温声对钟艾说道,但钟艾的心思早就飘到了书房,点头如捣蒜:“嗯嗯,好的好的破奴大人!”
“唉,你啊!”破奴玉扇再次点到了她额头上,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钟艾揉了揉毫无痛感的额头,也对着空气一笑,随机兴奋的扑向书房。
楚家别墅
别墅的水晶吊灯将餐厅照得亮如白昼,开放式厨房里,七八个一身黑色制服的厨师正处理着海鲜。
楚塬坐在餐桌上,摩挲着鎏金餐具上的纹路,法式焗龙虾的奶香混着松露鹅肝的醇厚,在鼻尖织成了令人窒息的网。
他身旁的楚璠指甲叩击杯壁的脆响,与主厨讲解食材的法语混作嘈杂的浪,一波波拍打他紧绷的神经。
“小塬。“楚璠唤他时,耳朵上的银质耳钉晃出冷光。
不等楚塬回复,他便站起身,定制西装下摆扫落餐巾,落地窗外,喷泉池中镀金天使像手持的宝瓶正源源不断涌出水幕,将月光碎成千万片挣扎的银鳞。
第80章 韩圣晖
第八十章
楚塬扯起一抹笑站起身时,水晶吊灯的光晕在他蓝宝石袖扣上折射出冷芒,他陪着楚璠敬了一杯酒,举杯相碰的瞬间,红酒在捷克水晶杯中荡开血色涟漪,将楚璠腕间表盘映成琥珀色。
两兄弟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几乎盖住了整个餐桌。
两人又在耳旁那些老板们此起彼伏的回应声、夸奖声中坐了下来。他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夕阳早已落下,弯月高悬,楚璠坐在他身边,早知道他有些淡淡的怨气,要不是自己来视察,或许这臭小子早就坐在钟宅餐厅吃饭了。
恰好,楚塬也想到了这件事,心中不爽更甚,又在一位拍卖行老板的邀请下,干了一整杯红酒。酒过几巡,桌上人忽然开始聊起了楚璠的老婆倪小姐,一圈人又开始夸倪小姐漂亮温柔懂事,又夸楚璠是个痴心好男人。
“十年如一日?”楚塬咀嚼着宾客们对哥哥嫂子的评价,几乎是咬牙忍下了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坐在那漫不经心的夹菜。
谁知几个中年男人话题一转到了他身上,一位姓方的拍卖行老板忽然看向楚塬,笑问:“二少爷真青年才俊……不知道名草有主了没?我刚好有个外甥女,今年才21岁,要不要认识一下?”他堆笑时,金丝眼镜滑落鼻梁,镜腿压着太阳穴鼓胀的青筋。
楚璠向后一仰,翘起腿笑看着自己这个才20岁的弟弟,一副看戏的表情。
方老板托身旁人递给楚塬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外甥女朋友圈界面女孩戴着梵克雅宝四叶草耳钉的自拍,在满屏法式甜点九宫格中闪着虚浮的光。
“多谢方老板,我有喜欢的人了。”楚塬笑着挥挥手,回的很坦荡,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又敬了一杯表示歉意。
楚璠目光在楚塬喝方老板脸上梭巡,方老板明显有些失落,楚璠却忽然一笑:“有喜欢的人,那就还不算有主儿,认识一下也无伤大雅。”
方老板闻言马上笑开,拿着自己的手机站起身,凑到了楚塬身边。
昭质集团可不是一般的大树,如果方家能攀上这样的靠山,以后做生意不知会比现在通畅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昭质就这两个少爷,大少爷的老婆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如果外甥女可以和楚二少爷结婚,那自己就是昭质唯一的岳家……方老板脑子里快速盘算着,整个眉头都舒展开来,笑得脸上褶子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楚塬从小被教育应酬场上不能下任何人的面子,即便对方是个小喽啰也要笑,这方老板年纪在桌上是最大的,他只得干笑着站起身拿出手机扫了码。
通过好友的提示音响起时,他闻到了方老板身上混杂着雪茄与檀香手串的浊气,食指在手机边缘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的磨砂纹路,脸上皮笑肉不笑,餐桌下的皮鞋却狠狠踢了踢楚璠的脚。
楚璠被自己弟弟这个憋屈的样子逗笑,他正用银质鱼子酱勺轻敲冰酒石,清脆的哒哒声像倒计时的秒针,他在桌子底下把楚塬的脚踢了回去,站起身又敬了一杯酒:“祝我们的合作顺利!”
楚塬强撑着喝完,在不知哪个老板请来表演的小提琴手调试琴音的时候,借口上厕所躲到了卫生间。
洗手间的大理石台面沁着霜色冷光,楚塬撑在台面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镜中倒映着他微敞的衬衫领口,原本挺括的面料此刻皱得像被揉碎的月光。
到这一刻为止,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头晕目眩下,他打开水龙头朝脸上猛扑了几捧水,冷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真丝领带上晕开深色痕迹,其他的水则从脸上又坠回了洁白的水池,凉意让楚塬短暂的脱离的晕眩感。
忽然,敲门声响起,楚塬闻声马上开口:“请进。”
推门声裹挟着宴会厅残余的小提琴旋律飘进来,走进来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楚塬定睛看了半晌,才认出这也是今天的客人,他是个来自雁镇本地的小老板,做一些古董买卖、抵押、鉴定的行当,叫韩圣晖,年纪么……他只知道不到30岁。
这人没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特殊的,就是他的眉毛是个断眉,那黑色的眉毛在眉峰处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削去一截的墨迹。
“韩老板,他们派你来催我听曲儿?”楚塬扯出个标准笑容,从洗手池前直起身子,开玩笑般问,继续观察着对方,深灰色暗纹西装裹着韩圣晖瘦削的身形,袖口露出的陀飞轮腕表却比楚璠那支还要矜贵三分。
“当然不是,二少爷,我想和您谈个新生意,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韩圣晖也不绕弯子,甚至连平常那些嘘寒问暖的步骤都省了,笑问楚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