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他还在感叹:“耳仔终于清净嘞。”
被钟艾扔在茶几上的手机耳朵终于清净了。
线装书落地惊破一室死寂,破奴死死盯着扉页泛黄的《火珠林》穿堂风掀起地上被吹进来的枯叶,他看向窗外深蓝的天空,博古架上那尊三清铃突然无风自鸣。
钟艾送他到大门外,站在石阶上,看着消失在墨蓝天空下的身影,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明明这几天无事发生,为什么却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第78章 西园
第七十八章
夜幕昏沉,月色却皎洁如银霜,钟艾拢紧自己的开衫,东花园的鹅卵石小径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她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影往会客厅走去,秋夜寒凉的露水沾湿的枯草叶擦过裤脚,在裤子上洇开暗色水痕。
推门踏进会客厅,穿堂风挟着檀香气息扑面而来。仿古六角灯寂然垂着,头顶水晶灯暖黄光晕将屏风的影子拉得斜长,钟艾环视一圈,空无一人,那本粉红色书皮的《火珠林》正静静躺在地板上,书页间夹着的黄符纸露出一角,在穿堂风里簌簌颤动。
“走了也不说一声!”钟艾抱怨般嘟囔着,弯腰捡起那本书,翡翠手串珠子撞在书皮上发出轻响。她捡起书时瞥见封面沾着的香灰,拇指用力蹭了蹭,却在羊皮纸上晕开更浑浊的痕迹。
她抱着那本书走到餐厅,一进门,却只看到了站成一排的阿姨们,她们蓝白条纹的棉质围裙在她们腰间勒出深浅不一的褶皱,而餐桌上只有自己的青瓷碗旁摆着鎏银竹节筷。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恍惚,本以为至少楚塬会回来吃饭,结果却是空荡荡的餐桌,一股孤独感从胸口蔓延开来,连桌子上的糖醋排骨都显得乏味起来。
她若有所思的上前,端坐在自己的位置,机械般拿起汤匙舀起一口汤,瓷碗边沿与金属相撞,发出清越的颤音。这声响惊得她手背青筋骤起,汤匙砸回碗中时,几滴滚烫的汤水溅上她左手虎口,钟艾的裤子和碗周一圈都遭了殃。
阿姨们也被钟艾的样子吓到,面面相觑。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吴阿姨率先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帕子给钟艾擦裤子,郑阿姨也用手中的抹布迅速吸干桌沿将坠未坠的汤汁。
钟艾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对进门、坐下这几分钟的事情毫无印象,好似突然失忆了一般,她又深吸一口气,才扯出个笑脸回:“没事没事,刚刚想事情太入神了。”她说着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内心却似乎被这件奇怪的意外敲了一声闷钟,忽然堵了起来。
难道灵魂出窍之后,除了身体虚弱,精神也会不正常吗?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胡乱扒了几口饭起身,转身时帆布鞋在青砖地上蹭出短促的吱呀声,快步离开餐厅院。身后,吴阿姨等人在暖黄灯光的屋子里静静看钟艾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又看了看几乎没吃的饭菜,疑惑的看了看彼此,下一秒,吴阿姨瞬间消失在了她们眼前,其他人这才放下心,开始打扫卫生。
西花园,弯月高悬。
鬼月七月马上就要过去了,钟艾急匆匆走在昏暗灯光下的小路上,她严重怀疑自己被那个邪道坑害之后变得容易中邪了,她要去西园拿她那个胆小母亲的经文匣子。
说起她这个母亲也是个神人,明明自己又怕鬼又怕死,偏偏爱上了钟艾那个脾气暴躁嫉妒心强的爹。因而她结婚之后,只要出去旅游就会去各种寺庙跪拜捐钱,然后求一个保佑她的经文或者物品,随着他们结婚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经文本越来越多,她又买了个金镶玉的大匣子装了起来,日夜供奉。
在钟艾小时候,一到初一十五,钟六跪祠堂,艾玉跪经文匣。钟艾则随机选一个顶撞,然后要么幸运的偷跑去彭家,要么倒霉被抓住打一顿去跪祠堂。
钟艾站在西园的门前,才发现自己忘记从吴阿姨那拿钥匙了!气的原地跺脚……但心里懒得折返,最终决定爬墙进去,她把碍事的外套脱下系在腰间,随后跑去搬了个最近的园景处的太湖石,用力爬上了东西院间隔处云墙的最低处。
骑在云墙上,她看向黑黢黢一片的西园,忽然又发现自己忘记拉西园的电闸,骑坐在将近两米高的墙头,夜风掀起她薄内搭的下摆,后腰嫩白的皮肤在月光下一闪而逝,她仰头看向天空中那轮弯月,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被自己气笑了……
她无奈笑着,心一横,朝西园干脆利落跳了下去,跳进西园的瞬间,腐朽厚重的树叶在脚下爆开细碎声响,吴阿姨几个人最近还没来得及打扫西园,所以这几乎是荒废状态。
钟艾拿出手机,打开微弱的手电筒,从脚下这段园景草地走了出去,站在青砖小路上,她被眼前的镜像震惊住。
淡白的月光照在不远处的建筑上,眼前花园中的树木枯叶铺了满地,不时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枯叶,又忽地停下,空中是不知名的鸟飞着,不时传来一声猫头鹰或乌鸦的叫声,手机电筒光柱扫过的最近之处,爬满忍冬藤的六角亭如同蛰伏的兽,钟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种想跑的冲动。
明明都是自己家,西园此刻却像个被古人丢弃荒废的禁忌之地,钟艾这时才暗恨自己太心急了,早知道明天拿好了!
远处突然传来夜枭啼鸣,惊得她手机差点脱手,她猛地弯腰抓住手机壳尾部的绳子,这才没摔下去。
她再次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向前走去,艾玉放经文匣的那个院子离西花园很近,钟艾心里估算着,大概20分钟就可以。
她看了看眼前笔直的路,干脆低下头,微微闭上眼睛,猛地向前冲去。
不知跑了几步,她却忽然砸在了一个半软的胸膛上,钟艾一瞬间汗毛竖起,尖叫出声:“啊!!!”被恐惧覆盖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钟宅,她猛地抬头,惊恐的瞳孔里倒映出破奴带笑的脸。
尖叫之后,她才闻到了熟悉的沉香,破奴玄色长衫的广袖拂过她面颊,绣着暗银竹纹的衣襟下,胸膛正随着呼吸起伏,月色中,如鬼魅影一般伫立在钟家这本就古色十足的园子里。
“你小时候不是会撬门么,怎么长大了反而不会了?“带笑的嗓音裹着夜风飘来,他眼下的朱砂痣随挑眉动作微动,束发的玄色绸带与发丝纠缠着扫过肩头。
钟艾后退时踩断枯枝的脆响,惊飞了檐角闭目的灰斑鸠,扑棱棱的振翅声久久回荡在空庭。
“神经病!!吓死我了!!”
第79章 楚家别墅
第七十九章
钟艾终于有了安全感,跟在破奴身后朝那个小院子走去,枯叶在脚下爆出细碎的噼啪声。
光透过光秃的梧桐枝桠,在他们身上投下蛛网状的暗影,破奴腰间悬挂的青铜铃和玉佩随着步伐轻晃,铃铛发出轻微的叮当声,他身上祠堂的沉香味混着钟艾发间飘散的雪松洗发水气息,在寒夜里织成奇异的暖意。
“你怎么越年长,越胆小?”破奴说话时喉结在玄袍领下滚动,眼角那颗朱砂痣被月光染成暗红。
他忽然想起那个八岁就敢站在椅子上和钟六对吼、十岁就敢深夜从小门溜出去打车去彭家庄园的小姑娘,怎么都和现在这个在自己家宅子里被吓到尖叫的姑娘联系不起来。
犹记得一年夏天,钟艾又半夜从东花园的墙上翻出去,恰逢他深夜在看海棠花,她挂在墙上跳不下去,碎花睡裙勾在石雕上,小腿被刮出血痕也倔强地抿着嘴一声不吭,她脚上那双缀着奇异人偶的拖鞋沾满泥浆,在墙上坐了半个时辰才被佣人们发现。
钟艾正要反驳,忽见路旁太湖石后闪过野猫幽绿的眼瞳。她猛地躲到破奴身后,不知名面料蹭得她鼻尖发痒:“还不都怪你!“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被夜露压弯的草茎。
“哦?”破奴又挑了挑眉,说着就想要马上变成魂体,吓得钟艾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袖,赶忙赔笑:“我错了我错了,陪我20分钟,我去拿我妈的匣子就出来。”钟艾几乎拿出了自己最卑微的姿态,都怪这秋夜的西园,实在是阴森森的。
破奴垂眸看着这个缩成团把自己袖子当盾牌的姑娘,笑得心满意足,她终于学会能屈能伸的道理了,比小时候那个逞强后偷哭的样子可爱多了。
他只得笑着摇摇头,走在钟艾身前,微风拂带枯叶朝他们的腿扑过来,钟艾打了个寒颤,又匆忙忙把外套穿上。
那座放匣子的小院子就在钟六艾玉卧院的隔壁,此刻,小院门扉上斑驳的朱漆卷曲如蛇蜕,铜锁虽然生了锈迹,但还是再次难住了钟艾,她又又又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心一横,抬腿猛地踹了过去,谁知锁没踹开,居然把那老门左侧合页和墙连接的地方踹断了。
左半边门先掉了下去,拉扯着右半边门,很快,整个门倒地,轰然一声惊起无数飞鸟。
“咳咳!”钟艾被扬尘呛得眼泪汪汪,后退时撞上破奴胸膛,再一次躲到了破奴身后,等空气中尘土的气味消沉了一些,她才走出去,破奴则全程尽职尽责的扮演着“盾牌”的角色。
钟艾拿出手机,走进小院,故技重施踹开了屋子的门,这次门没塌,锁顺利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