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最后一排,发现少女正垂着头,垂着眸地望着手下的书。
谢欲晚:......
他明明已经没有讲书中的东西了。
*
授课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他大多在处理商阳那边的事情,这也是他向天子告假的真正原因。
商阳的事情关乎父亲当年的死,他虽然已经查清楚大半,但还是有一些没有查明白。又过去一月,发生了一件事情。
谢欲晚看着求上门来的姜婳,听完了请求之后,望向了橘糖。橘糖忙去安排大夫,他看着满眸是泪的少女,手一怔,递过去一方帕子。
他虽然暂时是她们的夫子,但是夫子也是外男,他不知她要何种情况下才能求到他这里来。
姜婳接过他的帕子,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只是一声又一声道着:“谢谢。”
已经是冬日,但是她身上衣裳看上去便很单薄。
请了大夫回来的橘糖也看见了,忙从屋里面拿了一件衣裳披在姜婳身上:“小姐,天寒,如何穿得这么少?这是奴的衣裳,小姐不介意先披着吧。”
面色苍白的少女哑声道了句谢,橘糖弯眸一笑:“小姐无需客气,大夫已经过去了,奴是回来唤小姐的。”说完,橘糖又转身望向谢欲晚:“公子,那奴就先送小姐了。”
他静静地看着橘糖和姜婳走远的身影,最后停在少女素白的裙摆上。
回到书房,他看着书桌上那一沓宣纸,手轻轻地敲了下桌子。姜家的事情他查到了一些,他曾以为被姜玉郎特意点出来的姜婳是姜家得宠的小姐,但是原来是同得宠毫不相干。
他淡然地将那一沓宣纸收起来,放置到了一个木盒中。
外面的夜色逐渐变深。
橘糖再回来时,发现公子书房的灯还亮着,就敲了门进去了。她望向谢欲晚:“公子,季姨娘只是风寒,大夫开了药,煎了一副喝了下去,等到明日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
橘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三小姐住的地方真的不像一个小姐住的地方,奴仆......堂堂一个小姐,奴仆也只有一个。这就算了,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季姨娘已经住的是院子里面最好的房间,奴在里面都被寒风刮得厉害。公子,这姜家......怎么这么对待一个小姐啊。”
谢欲晚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橘糖继续说着:“公子,奴今日做了错事,奴看三小姐衣裳穿的那么单薄还以为三小姐是心急出门所以忘了,但是......但是三小姐好像根本就是没有衣裳。奴适才在屋中直接将奴的衣裳盖到三小姐身上,三小姐心里应该会不舒服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想着,我不太好将公子的衣裳披给三小姐......”
说着,橘糖有些内疚。
谢欲晚平静道:“无事的。”他想起她永远垂下的头和那日望向姜玉郎的笑,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他闭上书。那个木盒被放在书桌的暗处。若是此时木盒中的东西能够被烛火照亮,姜婳应该能认出里面那一句‘聱牙诘屈’。
之后数日,谢欲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橘糖暗中出了几次手。他听橘糖说季姨娘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三小姐也变得开心了些。
有一日橘糖回来,弯着眸对他说:“公子,三小姐定婚了。”
他不知为何抬起了眼,唇中重复了一句:“定婚?”
橘糖很开心的样子:“对,是江南的一家公子,姓......王还是什么,我也忘记了。但是三小姐很开心,姜府这个破地方,三小姐快些走吧。就是不知道季姨娘要怎么办,这些日看着三小姐照顾季姨娘,我觉得三小姐不会丢下季姨娘一个人在这姜府。季姨娘一个人在这姜府的话,可能会死吧......从前都不知道三小姐和季姨娘怎么过来的,厨房那边居然饭都不给三小姐的院子送。”
本来橘糖还很开心,说着说着,橘糖不开心了。比起这府中的其他小姐,她最喜欢三小姐了。其他小姐因为她是公子身边的人,待她面上很恭敬,但是眼神里面还是不屑。
她不觉得主子对奴仆不屑有什么,但是她们既不屑又要装着恭敬讨好她。橘糖最讨厌这样了,其中二小姐最甚。
只有三小姐和五小姐不是这样,其中她又只和三小姐接触过,所以就最喜欢三小姐的。永远轻轻柔柔同人说话的小姐,不喜欢也很难吧。这府中的人也惯会逢高踩低,同从前书院那些人一模一样,橘糖脸上一时笑一时气,都没有分神再去看谢欲晚。
谢欲晚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清淡地翻着书。
‘成婚’。
不管那是江南哪家的公子,姜家为姜婳选的,同姜家都只会是一条船上的。姜婳就算能够带着季姨娘前去江南,日后日子也不一定会好过。
他看着橘糖笑着的模样,也没有戳破。
姜婳也很开心吗?
他垂下眸,不想翻书了。过了一会,他又翻开了书。
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
又过了几日,他开始准备向姜玉郎辞别。
当年的事情他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姜家的这条线他也接上了,他需要去商阳一趟。还未等他去寻姜玉郎,有人寻上了他。
是他从未想过的人,一位看起来身体孱弱的夫人。她对着他缓缓行礼,在相似的眉目之中,他明白了这是姜婳的生母季夫人。
他让橘糖将人放了进来,入了稍暖一些的屋子。
家主的姨娘孤身前来外男院中,这在深宅中是何罪。他望着季夫人,明白她有要事。橘糖端上一杯热茶,谢欲晚看了橘糖一眼,橘糖先是将屋内炭火烧得足些,在出门去吩咐莫怀处理一路上看见的人。
谢欲晚望着这位孱弱的夫人,有礼道:“夫人寻雪之是有何事吗?”
门外的寒蝉怔了一瞬。
季窈淳没有听出其中意思,犹豫片刻之后,上前恭敬行了一个大礼。谢欲晚起身却没有拦住,他躬身手指顿了一下,随后收回了手。
季窈淳流着泪:“大人,大夫言妾身时日无多。在这府中,妾身实在无人可托付。上次妾身病重,大人非亲非故为妾身寻了大夫,大人是善人。妾身只求大人,日后如若小婳有何事,大人能否为妾身今日之求,稍护小婳一把。”
他沉眸,想起那少女洗得泛白的衣衫,姜玉郎言语之间时刻透露的偏心,被族中小辈嬉笑的日常。他沉声片刻,望向此时恰回来站在一旁的橘糖
橘糖忙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
季窈淳依旧双眸含泪看着他,谢欲晚望着她。他其实不应该允下如此荒唐的请求,说到底他同她之间,非亲非故。但他还是应了。只是举手之劳,求到了他身前,他护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