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然忙走到桌案旁去写药方,如今烟儿的命虽已保住了,可身子却损伤了大半,需吃一剂要催出体内的寒气才是。

绿珠和连霜听到里头的动静息止,忙走进了耳房。绿珠的一颗心都安在俊朗的李休然之上,说话间已围在了他身侧。

“李大夫,这孩子……已没了吧?”

李休然握笔的手一顿,旋即眼觑了脸上的一切神色,只平静地回答道:“已处理好了。”

绿珠瞥见他俊白的面容,脸上的羞意更甚,只说:“我们老太太的规矩,李大夫是知晓了的。”

大户人家的阴私事众多,在其中做府医的人更要小心谨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得好好掂量。

李休然旋即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明白。”

而连霜已走到了烟儿身旁,见她半阖着眼儿,好似已脱了力的模样,想起这娇花一般的人被摧残到了这等地步,心里实在是难过。

她没本事为烟儿挣出一条生路来,也不敢将郑老太太对她的安排告诉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她几分。

连霜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条粗厚的大围布,先是盖住了烟儿的身子,而后便将还在与李休然说话的绿珠唤了过来,道:“走吧,咱们一起把她抱到澄苑去。”

这也是郑老太太的吩咐,且抱回澄苑的路上还要极为小心,且不能撞见来郑府做客的宾客们。

绿珠听到连霜的唤声后,也红着脸从李休然身前跑开,她忙与连霜一起抱起了烟儿。

本以为两个人要极为小心地才能抱得动烟儿,没想到怀中人的重量仿佛几根羽毛堆在一起一般,实在是身轻如燕,让人心悸。

李休然见状也想上前帮扶一把,可伸出手后却意识到自己是个外男,还是不能知晓太多内情的府医,便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人,连霜与绿珠两人总算是将烟儿送回了澄苑,只是这等阵仗能躲过外院里的婆子,却躲不过正屋里的圆儿。

她一见烟儿这孱弱的模样,心便不停地往下坠,一股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迫得她僵在了原地。

连霜与绿珠将烟儿放在了罗汉榻上,而后才与圆儿说:“快些烧些热水,再打了帕子替你家姑娘擦擦身子。”

这话一出,圆儿霎时身形一晃,眼瞧着便要往地上摔去,幸而连霜扶了她一把,嘴里道:“好好照顾你家姑娘,不然……”

烟儿的命就更苦了。

圆儿含着泪应了。

*

烟儿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下半身的痛意已不似几个时辰前那般疼痛。

只是醒来之后,身子没有那么疼了,心却像被蚁虫啃噬的缺了一大块,钝痛的让她喘息时只觉心肝脾肺被人挖空了一般。

她茫然地偏头,正巧能从支摘窗的窗棂处望见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黄澄澄的清辉仿佛镀了金一般,让人辨不清前路。

倏地,这个时节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纯白无暇的玉兰花,先是挂在了蜿蜿蜒蜒的灰墙之下,而后被一阵凉风拂过,落在泥泞的杂土之中。

烟儿的眸光虽着那朵玉兰花浮浮沉沉,凝神之时眼前的视线已被氤氲而起的泪意遮掩。

她倏地想起了母亲投井前念过的那一句“宁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①”

那时的她不明白这一句诗的意思,后来她学会了丹青,在郑衣息的教导下画了一朵在枝头抱香的梅花,那时才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深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烟儿阖上了杏眸,任凭两行清泪流淌而落。

待夜幕降临之时,李休然给烟儿配的药也终于熬煮好了,圆儿先是端了一碗粥来,让烟儿喝一些垫垫肚子,再饮下了这一碗泛着苦意的药。

圆儿煎药时已是哭过一场了,此刻的双眸仍是通红无比,烟儿扬起头时正巧瞧见圆儿红肿的双眼。

她身上虽无多少力气,可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圆儿手上的软肉,并朝着她莞尔一笑。

笑时眼角还噙着泪花,模样可怜又柔静。

似乎是在说:不要哭,我一切都好。

谁知圆儿见了她此等模样,眼中的泪水却愈发如断线的风筝般不停地往下落。

哭着哭着便有些止不住的态势。

姑娘怎么可能一切都好?那可是活生生的磋磨啊,流了这么多的血,膝盖上的淤青、耳朵上的伤痕,样样都触目惊心。

若这些痛还能忍受,可丧子之痛又该如何平复?

明明。

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偏偏要被人如此□□践踏。

圆儿早明白奴婢的命如蝼蚁一般轻贱不值,可她总以为姑娘是不一样的,世子爷早先与姑娘同寝同住,教姑娘读书画画,多少值钱的私物都如流水般送给了姑娘。

她本以为姑娘如此美貌灵秀,又柔顺沉静。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爷总会顾念几分旧情。

可如今却是大错特错了。

圆儿泪流不止,引得烟儿也落了泪,她这才止住了哭声,挤出一抹笑道:“姑娘不能哭,将来会落下风沙眼的毛病。”

烟儿泪意涟涟地抬起手,朝着圆儿作了两个手势。虽只是两个手势,却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如今她已失了郑衣息的宠爱,圆儿却还愿意不离不弃地陪伴在侧,她心里万分感念。

只可惜她说不出来话,无法将心内盈存着的感激统统告诉圆儿。

“我去给姑娘灌个汤婆子。”圆儿擦了擦泪,又往外间走去。

烟儿便躺在罗汉榻上,目光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下不知该往何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