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1)

行妾礼的那一日。

澄园内处处张灯结彩,廊道的檐角处挂着红丝布绸,下人们奔走忙碌, 俨然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安国公府上下谁人不知这位杜姨娘是夫人杜氏的内侄女, 又是世子爷放在心坎上的珍宝,如今还怀了身孕。下人们只有凑上去奉承的道理, 哪有儿人敢提迎妾室之礼不得张灯结彩一事?

郑衣息自觉亏欠了表妹, 便立誓要在迎表妹入门的妾礼上给足她面子,内里外里都比肩着寻常人家娶妻的倚仗, 将他与江烟儿大婚的澄园布置的处处透着喜意。

下人们自然少不得在背后嚼起了舌根,有些人曾受过江烟儿的恩惠, 便为江烟儿说好话道:“世子爷这么做可是于理不合, 被外头人知晓了只怕会非议我们安国公府, 夫人和老太太怎么也不拦着些?”

另有人嗤笑着望着他说道:“且不说大奶奶进门三年无子, 杜姨娘进门不过三月便怀了孩子。如今江家已穷途末路, 世子爷不休了大奶奶已是尽了夫妻情分了。”

下人们的议论声如缥缈的青烟一般打着旋儿地飘入了窗棂之内,正巧回荡在对镜梳妆的江烟儿耳畔。

身后的丫鬟绛草一脸的愤慨,握着篦子的手不停地发颤,仿佛下一瞬就要跌落在地一般。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绛草红着眼说道。

江烟儿却只是淡淡一笑,清浅黛眉下秋水剪瞳似的杏眸里不见半分羞恼之色,莹润如鹅脂般的鼻子下是不点而红的丹唇。

“快别恼了,先替我梳妆吧。”她如莺似啼的嗓音也仿佛捎带着几分蜜糖,让人听入耳中时生出几分熨帖之感。

绛草立时便收拾了自己的思绪,走上前替江烟儿梳妆。

一刻钟后,圆珠在廊道上轻唤了一声,绛草、碧玉等丫鬟们便一左一右地将江烟儿搀扶出了正屋,往明堂里走去。

按照礼数,今日杜姨娘该来向江烟儿敬茶行妾礼才是。

江烟儿坐在了明堂上首的紫檀木扶手椅里,手边案几上摆着的茶水都凉了后换了三遭,可却不见门扉处杜嫣丹的身影。

贴身伺候的丫鬟们都为江烟儿抱不平,她们大奶奶是何等兰质蕙心、清雅若仙的人物,入门三年将安国公府的内院管的井井有条。

若不是当初有了身子还要忙着中馈之事,怎么会不慎小产?

昔年世子爷曾在病榻前对江烟儿许诺,说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可如今江家一倒台,世子爷便将当初的誓言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把杜姨娘迎入了安国公府。

思及此,绛草便打从心底里为江烟儿不值,她时不时地朝着身侧的江烟儿投去一眼,见她面色虽沉静,可握着茶盏的手却止不住的发颤,霎时也明白她们家大奶奶也不是个没有脾气的泥人儿。

只是如今江家失势,她也唯有忍这一个字。

又等了两刻钟,大着肚子的杜嫣丹才在郑衣息的搀扶下姗姗来迟,两人身后跟着一大群仆妇奴从,相携而来的身影像极了画本子里的神仙壁人。

江烟儿也后知后觉地抬起了杏眸,就这样陷在扶手椅里定定的望着他的夫君搀着他的心上人逶迤而来。

分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她却觉得眼前这两人模糊无比,那绣着金丝细线的锦衣华服也离她无比遥远。

演了三个多月的戏,此刻的江烟儿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她肃容望向了杜嫣丹,以及杜嫣丹身旁长身玉立的郑衣息。

“见过大奶奶。”杜嫣丹娉娉婷婷地欲弯下身子向江烟儿行妾礼,却被郑衣息一把拦住。

他一身玄墨色对襟长衫,东珠为冠,佩环为带。从前凝着眸子瞧人时眉宇飞扬,漾着些意气风发的气势。可如今他却是百般小心的注视着身侧的杜嫣丹,温柔似水取代了意气风发。

“丹妹身子不适,跪礼就免了吧。”终于,郑衣息的目光落到了江烟儿身上,薄唇轻启间吐出一句让江烟儿通身冰冷的话语。

妾室向主母行礼乃是人伦常事,将杜嫣丹迎进门的妾礼已然逾距超制,今日却连跪礼都让她免了,她江烟儿还算什么正妻?

江烟儿沉默不语,姣美的面容上染着几分显而易见哀伤。

郑衣息便住了嘴。

跪礼继续,可杜嫣丹方才躬下身子,便以柔荑扶住了自己的腰肢,柳眉微蹙间粉唇内嘤咛出了一句微不可闻的痛吟。

这一声痛吟也让郑衣息把江烟儿的哀伤丢到了九霄云外,他立时搀扶住了杜嫣丹,满怀小心地说道:“阿吟不在意这些虚礼,你不必往下跪了,上前敬杯茶就是了。”

杜嫣丹的脸上也划过几分恰到好处的赧然,“可这……于理不合。”

江烟儿始终一言不发,可她身后的丫鬟们已是怒到了极点。

分明是杜姨娘想罔顾妻妾之分,有意拿乔着不肯向大奶奶行妾室之礼,落在世子爷的嘴里却是大奶奶不在意虚礼了。

她们家大奶奶也是好性儿,竟是能容忍着狐媚子拿腔作调。

漫长的沉默之后,江烟儿总算是把目光移到了杜嫣丹身上。此刻的她已做妇人打扮,一身织金锦红的薄袄,堪堪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端的是一副娇美柔弱的模样。

郑衣息好似是不满意江烟儿的沉默,便出声催促了一番,“阿吟,丹妹还有身子……”

话音甫落,江烟儿便莞尔一笑道:“绛草,将茶端给杜姨娘。”

满脸愤慨的绛草便端起了一碗斟好的茶水,挪着步子走到了杜嫣丹身前,她虽不忿杜嫣丹的为人,却也不敢在郑衣息面前闹出什么事儿来。

绛草不过是将手里的茶水递了过去,也不知杜嫣丹接过茶水的时候是手腕脱力还是身子当真不适,在她的纤纤玉指触碰到茶盏的时候,那茶水便霎时砸落到了地上。

清脆的碎声响起后,便见杜嫣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而后便在郑衣息担心的呼唤声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郑衣息抱着怀里轻薄如烟的杜嫣丹,低头瞧见了她通红的手背,霎时便朝着上首的江烟儿剜了一眼,只说:“丹妹是当真身子不适,你怎么就不肯放过她?”

而后,他便一把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杜嫣丹,匆匆离开了明堂。

这时碧玉才走到了绛草身旁,一把攥住了她的皓腕,满脸疼惜地说:“怎么烫成了这样?”

再看绛草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便知方才是那杜嫣丹使了坏心思,烫坏了绛草后还骗过了世子爷,今日这妾室之礼不仅没有下跪,连敬茶都装晕躲了过去。

江烟儿也担心绛草手上的伤势,一时也顾不上去揣摩杜嫣丹的心思,只吩咐圆珠:“去请刘大夫来,再把上一回老太太赏我的玉容膏拿出来。”

刘大夫匆匆赶来,第一时间为绛草敷药抹膏,可绛草还是疼的落了两回泪,江烟儿得知绛草手上的伤势会落下疤痕后,便也长叹了一口气,道:“让绛草去庄子里静养几日。”

圆珠欲言又止,好似是在为绛草抱不平。一旁的碧玉却拦住了她,两人退到廊道上后,才听碧玉说:“你就是这一副暴碳脾性,大奶奶是在护着绛草呢。”

只有犯了错或是失了主人芳心的丫鬟们才会被打发去庄子上,如今绛草一烫伤,大奶奶便把她送去庄子上静养,怎能不让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