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游梅是李翊亲手种下,宁瑶犹豫一瞬,点头道:“听姑娘安排。”

姜离放下心来,便请于世忠寻来一张干净的竹席,裴晏又近前帮忙,小心翼翼将花土腾了出来,后一并搬去了殿外丹墀之下,待杨培与展跃跪地行礼之后,再请禁军武卫开了两口棺材,如此,便有两棺材一席土同时于烈日下暴晒。

见布置好了一切,姜离方进殿禀告道:“陛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臣女曾为宣城郡王诊病,当日去过含光殿,亦听宁娘娘回忆了些许往事。臣女还记得,宁娘娘说当年太孙殿下病中仍记挂着自己种下的梅花,每次都要把自己剩下的药汁浇灌给这龙游梅,若臣女推测无错,那殿下的所余汤药之中必有流萤石粉”

众人恍然大悟,宁珏还不知有此一节,当即道:“若这花土晒后也显流萤之光,便足可证明此前推演处处皆对!!”

肃王大为恼怒,“谁、谁知道这花盆里头浇灌了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说与肃王府有关?不,这不可作数”

“王爷若问心无愧,何必如此情急?”

裴晏冷不防地开口,肃王一愕,强自道:“我、我只是怕你们故意栽赃,届时我百口莫辩罢”

“了”字未出,景德帝已冷冷看来,肃王急忙闭嘴,又胆战心惊地盯着外头的动静。

景德帝这时也问:“丫头,需晒多久?”

时近午时,一股子灼热之气自殿外涌了进来,今日的太阳极为炽烈。

姜离便道:“回陛下,至少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需遮住所有门窗,于黑暗中观骸骨与花土,届时便可知臣女所言是对是错”

景德帝狭眸,“好,那就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并不算短,但因此案实在太过重大,在场众人无一敢露不耐之色,而这宣政殿大抵百多年未出现过这等诡异情形,满殿君臣不议朝政,只鸦雀无声地盯着殿外日光下的骸骨与黄土……

等待总是磨人,众人几乎是生生熬过了一个时辰。

眼看着时辰将至,于世忠连忙吩咐内侍们围上窗户,不多时,又吩咐禁军武卫将两口棺材和那一席花土抬进了殿内,再将厚重的殿门一合,霎时间,这阔达的宣政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仿若入夜。

起初,所有人都屏息盯着棺材和花土,但没一会儿,薛琦先发出了一声轻呼,“光,真的有光”

很快,宁珏也惊叫起来,“在发光!真的在发光!骸骨在发光,花土也在发光,陛下,您看到了吗?!太子殿下,阿姐,你们看到了吗?!陛下,不是我杀的白敬之,那青楼女子之死都是肃王陷害的我”

接连不断的议论响了起来,在一片嗡声里,姜离立身于黑暗之中,冷冷地发问,“肃王殿下,请问你还有何话说?!”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做!这龙游梅这么多年了,东宫那么多人照顾,不知往里头浇灌了多少花肥,怎么能证明就是儿臣所为呢?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啊!”

肃王的哀叫响彻大殿,这时,宁瑶语声颤抖地道:“父皇,这些年来,龙游梅从未移过地方,平日里三四月才浇一回清水,含光殿父皇也会去,因此从没有让外人进去照看过,不可能存在肃王说的情状”

宁瑶说至最后已哽咽起来,话音刚落,太子李霂怒喝道:“李昀!竟是你!竟是你害死了翊儿?!你竟然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不,父皇,不是儿臣,这不算实证啊父皇”

随着“扑通”一声,肃王又跪在了地上,于世忠轻声吩咐一句,内侍们撤下了帷幔,午后的炽阳洒入殿中,照出肃王惊慌恐惧的脸。

这时裴晏拱手道:“陛下,为了周全起见,除这些医道毒理上的证据之外,微臣已于昨夜捉拿了两个永茂堂偷偷送出长安城的匠人,这些人如今都关在大理寺监牢之中。其中一人是制作古玩仿品的师傅,凭他交代,那串送给白敬之的佛珠正是出自他之手,也是他亲手填入了那白石粉,但他并不知那是何物。”

“还有一人是永茂堂这些年的玉行大当家,此人极善寻矿采金,他交代,这流萤石是十二年前他们在茂安北面的深山中挖玉石所得,他们起先并不知是何物,只当做宝石献给了钱氏家主,后为钱继礼所用。适才薛姑娘说此宝石是当年西蜀国之物,倒令微臣想起来,如今的茂安府所在,正是当年西蜀国故土。”

随着裴晏之语,肃王面上绝望更甚,眼角甚至闪出了恐惧的泪光。

见景德帝并未应声,裴晏又道:“宁珏所言也不错,那醉欢楼的小厮近日得了数百两银钱,被我们拿住后,他交代,乃是有人专门让他攀咬宁珏。除了这几人,永茂堂的家主钱继礼、段国公和汪仲琦等人也已被微臣监视,只要这毒石得证,微臣便可立即拿人,即便肃王不认,微臣猜想他们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更莫要说,白珉也是人证之一,他有一份白敬之生前的手书献给陛下……”

白珉再度跪倒,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卷,待于世忠接过,他哽道:“陛下,老爷生前为此事提心吊胆,如今以死谢罪,为的便是让这一切真相大白,小人知道老爷罪不可赦,但当年老爷也是被胁迫,肃王府派人来转交那毒物之时,老爷也并不知是什么,他一个小小太医,根本没有反抗肃王的手段。”

景德帝高坐御座,身形笔挺,离得丈远,众人也能瞧出他眼底怒色汹涌,待文卷到了跟前,他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于世忠见状,忙替他翻开,待景德帝一目十行的看完案卷,他眼底已现杀机,“李昀,你好大的胆子”

肃王哭腔道:“父皇,真的不是我”

“如此多实证旁证,你还敢狡辩?!”景德帝厉喝出口,只骇得满殿臣工跪了下来,他万分失望地看着肃王,“你口口声声不忍谋害侄儿,却是句句都在欺君罔上,六年,朕竟然被你蒙骗了六年,事已至此你还不认罪?!”

肃王本就是百口莫辩,见景德帝如此动怒,骨子里对父亲对帝王的恐惧,使得他一时哑口,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父皇……父皇您有没有想过,儿臣、儿臣也是被逼的,您明明有儿有女,可您实在太宠李翊了,只要李翊在一日便能保全东宫上下,儿臣当年也才刚过而立,儿臣害怕往后没有一点儿机会啊”

肃王心防溃败,竟真的悲哭起来,见他如此不知悔改,景德帝喝道:“那是你的亲侄子!他才八岁,要怎样狠毒的心肠你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你这孽障!”

肃王心知大势已去,随着叱骂,面皮都诡异抽动起来,他边哭边笑道:“父皇,什么叫狠毒?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叫狠毒?论起狠毒,儿臣也是向父皇 您学的啊,您那般宠爱李翊,不就是因为他像宁阳姐姐一样聪敏吗?那您可还记得宁阳姐姐是因何而死?!”

“殿下不可胡言”

肃王癫狂无状,说至此,急得于世忠喝止起来!

而景德帝听见他此言,亦是剑眉倒竖,怒意勃然,“来人!即刻除去皇三子李昀冕服冠带,将其打入天牢候审”

话音刚落,禁军武卫已冲了进来,肃王顶冠被一把除去,又被利落地拖了起来,眼看着自己要被拖出去,肃王奋力地回身道:“父皇,其实当时翊儿本就快死了,我不动手他也会死的,您还记得宁阳姐姐吗?那可是您最宠爱的孩子啊,连女儿都舍得,侄子又算什”

癫狂之声骤然一断,但只这几句话,已惊得满殿诸人大气儿也不敢出。

这个当口,裴晏近前半步道:“陛下,太孙殿下之案既现谬误,微臣请命重审殿下旧案,微臣必查清一切内情令殿下在天之灵安息。”

裴晏言辞决然,景德帝点着头道:“查,给朕查个清”

“楚”字未出,景德帝笔挺的身形一晃,满殿惊呼声中,重重地朝后仰倒下去……

第209章 罪责难定

“陛下, 您怎么样了?”

太极殿中守了满屋人,高贵妃和淑妃站在龙榻近前,皆紧张地看着虚虚睁开眼睛的景德帝。

见景德帝不做声,高贵妃又看向一旁的姜离, “陛下分明醒了, 怎还昏沉着?”

姜离敛眸道:“陛下怒急攻心, 并无性命之危,眼下是未缓过精神来。”

“娘娘,贤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事发突然, 肃王前脚被打入天牢,后脚景德帝便昏倒在宣政殿上,满殿群臣惊骇不已,幸而有姜离在场施救, 把景德帝抬回太极殿的途中,消息已经四散开来,内侍们皆是人精, 只朝着高贵妃和淑妃处报信, 殷贤妃便来晚了半刻。

高贵妃一听横眉道:“陛下正是被李昀气得, 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思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