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段国公府,时辰已经不早,眼见日暮西垂,姜离上马车后先出了一会儿神,怀夕忍不住道:“姑娘,我们眼下回府吗?您刚才问了那么多,还拿裴大人当幌子,是想到了案子的线索?”

姜离回过神来,先吩咐长恭,“去寿安伯府”

在怀夕惊愕的眼神中,姜离哼道:“拿他当幌子怎么了?难道我查问这些,不正是对他有助益?”

怀夕无法反驳,“那您现在去寿安伯府是为何?”

姜离目光微沉,“当日我们在庆春楼遇见李策他们时,我便听阿慈说过冯筝,说冯筝娶的是冀州刺史明家的女儿,二人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来成婚也算是鹣鲽情深,但去岁过年时,这位明姑娘出意外过世了,而后一年不到,段霈便托国公夫人给冯筝说亲,这怎么看怎么奇怪……阿慈应是认得那位明姑娘的,我要去问问明姑娘因何意外而死。”

怀夕眨眨眼,“但是明坤不是说,段霈要扶植冯筝,要让他未来岳家对他有提拔之力吗?”

姜离道:“提拔之力?他若想真的提拔冯筝,有谁比得上肃王?且明坤说段霈对冯筝有如半个兄弟,可段霈此人本是天之骄子,哪可能轻易把属下视为兄弟?更别说他还有个亲弟弟。而段霈在金吾卫当值,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从来不把底下人的性命当回事,冯筝虽是官家子弟,但他父亲只是个户部员外郎,如今还病退了,按段霈的性子,他凭何对冯筝如此尽心尽力?”

怀夕重重点头,“对哦,国公夫人亲自出面说亲呢。”

马车迎着西垂的金乌一路疾驰,等停在寿安伯府之外时,天边已是晚霞似火,怀夕上前叫门,很快门房热情地将姜离二人迎了进去。

见到付云慈之时,付云慈正带着丹枫和墨梅整理旧书册,见姜离来了,她连忙招手道:“你快来看,把这些书册送去济病坊可好?”

姜离走近了看,“这么多书,全送走?”

付云慈笑道:“这些大部分是幼时开蒙的书,还有好些是当年在书院用过的,有时候同一套书要收好几个版本,如今整理起来,便觉毫无必要,济病坊不是有学堂吗,送给孩子们读应当适合……”

姜离自然替孩子们多谢她,待丹枫奉了茶,姜离一边帮忙整理书册一边道:“我今日过来,是想起年后我们在庆春楼之时,你提过冯筝的事。”

付云慈有些意外,“冯筝怎么了?”

姜离道,“我今日代我父亲去段氏致哀,遇到了冯筝在段氏帮忙,听段家的人说,段国公夫人这几月在帮冯筝说亲,我便想起你说的,他的原配夫人是冀州刺史之女明安贞,你可是认得明姑娘?”

付云慈顿时唏嘘起来,“可不是认得,这位明姑娘的祖母和我祖母是旧识,当年同在相国寺礼佛,是极和蔼可亲的老人家,我幼时和明姑娘还请过一个女先生,后来他们举家去往冀州,我们便断了来往,再后来,便是她回长安嫁给了冯筝。”

“你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错,冯筝族中的姑姑嫁去了明氏族中,他们算是有些远亲,二人幼时相识,只是冯大人一直在长安为官,明家却多在外放,但即便如此,他们二人少时常有书信来往,两家父母知道,也并未拦阻,后来二人十五六岁便定了亲。”

姜离叹道:“那冯筝应该对明姑娘十分深情才是啊。”

付云慈想到徐令则,冷冷一笑道:“当年琴瑟和鸣之时,应是深情的吧,去岁明姑娘出了意外,冯筝深情也不过一年罢了。”

姜离忙问:“明姑娘是怎么出的意外?”

付云慈肃然道:“听说是过年去山上上香,结果雪天路滑,马车从山道上跌下了山崖,人摔在了怪石堆里,重伤不治而亡了,出事后半个月我们府上才知道消息,当时人都已经下葬了,因后来两家没了往来,母亲想了想,只派人赠了一份丧仪。”

姜离拧眉道:“是去相国寺上香?”

付云慈摇头,“不是,明氏族地不在长安城内,是在城外一个小县,当时明姑娘回娘家去了,跟着父母回了族中祭祖,她是去那县内一个十分灵验的观音庙进香的,她与冯筝成婚三载无子,母亲说怕是去求子的,结果没想到……”

说至此,付云慈愈发遗憾,“我记得明姑娘是个十分胆大洒脱的姑娘,幼时学过些拳脚功夫,为人也颇为仗义豪气,我幼时体弱,个头在同龄人之中算矮的,幼年跟着母亲出去赴宴,遇见些跋扈刁蛮的,我总被欺负,有两次便是她帮我出了头,因此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她的好,当年我们都要去书院增几分才名,她却不愿受管束,宁愿跟着父亲赴任去见识外头的天地,后来回长安我与她打过两次照面,虽不如幼时那般亲厚,但瞧她言谈举止和少时也无变化,仍是明媚直率喜着红裙,说来和桐儿的性子有些像。”

一听和虞梓桐性情很像,姜离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明安贞的模样,她一时心头发堵,“真是天妒红颜,那明家人如今可在长安?”

付云慈摇头,“明姑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远嫁,哥哥也放了外任,明姑娘出事之后,举家悲痛,后来他父亲治丧之后去了冀州赴任,她母亲也随了去,今年过年我母亲还派人去问候,可他们都没有回来,只怕是不想回这伤心地。”

话音落下,却不见姜离接话,付云慈奇怪道:“怎么了?是冯筝看好了人家要成婚了?”

姜离失笑摇头,“没有,我是奇怪,冯筝与段霈交好,大家都觉得是冯筝在巴结段霈,但未想到段霈为冯筝的婚事,还真是尽心尽力,此前竟然要给他说和陇右节度使孙家的姑娘……”

付云慈一听就变了脸色,“孙蓁?!好一个冯筝,胃口真是不小,人家孙家的掌上明珠,何以去给他做续弦?且这才多久,就想攀更高的枝了!”

付云慈为明安贞不平,想到庆春楼那次炙鹿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嘛,上次在庆春楼,何以孙蓁也在,却原来是为了冯筝,还一口一个‘阿贞也不愿他沉湎过去’,他也真好意思说。”

姜离眉头皱起,“确有攀高枝的意味,虽觉齿冷,但伊人已逝,旁人也无法指责。”

付云慈不禁道:“他父亲当年有些才名,但为人刻板不知变通,得罪了好些人,这才一直在员外郎的位置上打转,听父亲说,冯大人如今病得不轻,若他父亲病逝,没了往日人脉可用,那他还真是不容易再往上升,自然要起别的心思,但没想到段霈对他还真是仁义,连孙家也敢想。”

姜离又道段国公夫人还曾想把一个小侄女许给冯筝,付云慈听了都不禁意外,待问起冯筝父亲之病,付云慈道:“我父亲是年前碰见冯大人的,当时他刚上折子病退,背脊佝偻,枯瘦如柴,没说几句话便疼出一脸的汗,后来有什么年宴雅集,都没见他父亲出来露过面了,想来是在家中养病吧。”

姜离听得滋味陈杂,又留到天黑时分才告辞归府。

回程的马车上,姜离神色不比来时凝重,可眉间又拢着一层郁气,怀夕道:“姑娘想问的都已经问到了,怎么还恹恹的?”

姜离摇头道:“我本想着段霈对冯筝这样好,或许有何缘故,如今听阿慈说完,这冯筝又好像只是个薄情钻营之人,明姑娘的意外也只是个事故,段霈待冯筝还算尽心,如今段霈死了,对他似乎没什么好处了,且那血指印也排除了他……”

姜离说完这些,只觉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又轻喃道:“但按照血指印的线索,赵一铭、李策、高晗,那也还是只有赵一铭有嫌疑了。”

揉了揉额角,姜离掀帘朝外看,见夜幕已至,她幽幽道:“再想想,一定有哪里还未想透……”

回到盈月楼已近二更时分,姜离派人往蓼汀院走了一趟,得知简娴用药并无不适之症,姜离便也放了心。

夜里点上灯,又拿出裴晏送来的医经翻看,直至三更时分,方才熄灯歇下。

翌日清晨,姜离用过早膳,带着怀夕直奔大理寺衙门而去。

马车上,姜离眉心微蹙,显然昨日之疑尚未解开。

到大理寺之外时冬阳初升,天光尚早,门口的武卫一见姜离便知她来找裴晏,立刻往东院带路,又道:“少卿大人昨夜留宿在衙门里,一夜未归。”

姜离微微挑眉,待到东院门口见到九思,便见九思眼下青黑一片,人都有了几分沧桑意味,一见姜离忙打起精神,“姑娘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衙门住下了?”

九思苦笑,“没办法,肃王说再给咱们三日功夫,虽说就算三日没查明白,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可公子行事您知道的,事情没妥当之前回府也不得安生。”

姜离快步进门,刚一进门,便见裴晏高挺的身量被满桌案的公文掩埋,见姜离进来,裴晏起身道:“你来的正好,如今正查到了两条毒物的线索,还拿回来些许样本,你来看看哪种最符合案发现场所用。”

姜离连忙随他走到西窗前,桌案上摆着几个木盒,裴晏一一打开,里头果然装着几包毒物粉末,姜离仔仔细细查过去,很快指着其中一包道:“应该是这一种无疑,其他毒物里头掺杂其他药物,只有这一种最为纯正,是从何处寻来?”

裴晏道:“是在城外百里镇一家药行之中找到的,这家药行老板做生意走遍五湖四海,尤其喜欢倒腾周边诸国部族之物,这致幻之毒便是从西夷得来,我们的人仔细查问,得知在月余之前曾有人去采买过,且十分巧合,此人装束与你在董氏兵器铺子所问一模一样,只按身量比较,赵一铭,章桓,冯筝,李策,这几人都符合,而那青面罗刹像,乃是城外一家专门铸造佛像的作坊定制,卢卓带人出城尚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