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仰春心猛烈地一颤，对?上韦居乐直勾勾的?眼神，半晌无言。

屋中一片静谧，外头一道声音响起，打破静默的?氛围：“娘子?，韦家来?寻人了。”这韦居乐爱往杜家跑的?事情?呢，两家都知道了，可毕竟架梯子?过墙这事儿不好声张，两家都当不知。

韦居乐一扭头，气愤地说：“我不要回?去。”怕这话儿劝不走韦家的?人，她又道，“就算回?去了，我也要半夜爬过来?。”

杜仰春：“……”她的?眼皮子?跳了跳，韦二这是说什?么呢？她伸出手?捂住韦二的?嘴，省得她再放出什?么狂言来?。

等到杜仰春督促韦居乐穿戴整齐后，韦家来?劝韦居乐回?府的?人已经走了。韦居乐很得意地朝着杜仰春一笑，如愿地留在杜家做了客人。杜仰春其实?也不排斥韦居乐，见韦家人都没有意见，她便?将人留在自?己?的?屋中。韦居乐还怕那婚事呢，时不时提上一句。杜仰春也顺势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对?韦居乐道：“不如去问问晋阳长?公主。”

拜帖还没送到公主府，韦居乐、杜仰春就在琅嬛讲筵见到贺疏弦了。长?安关乎驸马、公主的?流言多得很，可杜仰春是不大信的?，她碰到过这两人几回?，眉来?眼去、如胶似漆的?，也不晓得哪里有感情?不睦的?迹象。她拽住了扭头就要走的?韦居乐，悄悄说：“跟驸马说也是一样的?。”

韦居乐很是别扭，可杜仰春都开了这个口，她也就没有反驳。到了二楼的?小阁中，杜仰春也不忸怩，直接提了吴王选妃的?事。

贺疏弦心中了然，温声道：“不用忧心。”

韦居乐睨着她：“不会是哄人的?吧？”

贺疏弦：“……”她对?上韦居乐的?视线，又说，“若是不想出家，可以舍身入道。”

出家避世的?确是个好理由，但韦居乐还是找出了个反例，说：“晋阳主为了先帝祈福，也入道过。”

杜仰春扯了扯韦居乐，扬起了一抹笑容，说：“缓兵之?计，倒是也可。”她其实?不觉得萧太后会选她或者韦二，来?这一趟呢，也只是想让韦二稍微安点心。

贺疏弦不会将话说得太直白，有些?事情?韦居乐、杜仰春说说没事，但是她如今是朝廷命官，不能让人抓住了把柄。她在阁子?里待的?时间不长?，出去后又跟沈怀湘见了一面，她将先前刑部的?一些?案子?和律令格式整理了出来?送到沈怀湘手?中，需要她来?重新编纂润色。要知道一切政务都是围绕着律、令、格运转的?，她跟杨云意需要的?不是吟诗作赋、能写文章的?文士，而是可以很快经受各项事务的?人才。清贵的?士人们瞧不起佐吏做的?琐事，可恰恰那些?佐吏是政务运转之?机枢，有了他们，朝中大员方能得几分清闲。

韦居乐没有半点出家的?心思?，不管是去女冠观做道士，还是削发当僧尼，她都觉得很不妥当。回?去的?时候，还跟杜仰春抱怨，说贺疏弦专门出馊主意。杜仰春没说话，她怀中抱着一个小书箱，是临走前李慈贞给她们的?。韦居乐跟着杜仰春回?家，又开始好奇书箱中的?东西。等到屋中打开，她捡起一本，立马就皱起了眉头。上头的?鬼画符，她一个都不认识。

杜仰春从韦居乐手?中接过一册书，她也不认识上头的?字迹，但是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是梵文，恐是佛经。”

韦居乐一听，笑了起来?，说：“李娘子?给的?？还是贺若渝的?意思?？她不当面给咱们，还托李娘子?送来?？是在暗示什?么吗？”

杜仰春挑眉道：“退回?去？”

韦居乐摇头，她兴致盎然说：“我有钱，我们去雇佣僧侣来?译经！”她倒是要看看，贺疏弦葫芦里卖什?么药。

公主府中。

贺疏弦将碰到韦居乐的?事情?说给了杨云意听，她养成了习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跟杨云意分享。末了，她又说：“我让李娘子?将《大云经》送到她们手?中了。”这《大云经》呢，是前朝时候传入的?一本佛经，王慧心翻译了几句，只是实?在是不得空闲。贺疏弦的?计划是之?后让寺中的?僧侣翻译，不过贺疏弦想起一事，改了主意。

杨云意一颔首，笑道：“她们有钱，也爱热闹，最重要的?是出身好。”经文是用来?应符命的?，就像宝图一样。经书宣扬太后为弥勒佛下生，当应天之?命，为阎浮提主。韦居乐不认识梵文不要紧，只要 她雇佣僧尼一开始译经，韦兆庭就在船上，很难再下去了。其实?拉拢皇后韦居恒足矣，但就怕韦兆庭一时想不开，真推动韦居乐当吴王妃，两处下注。

宫里头萧太后要给吴王选妃子?，得仔细斟酌。韦居乐、杜仰春那头找僧侣翻译经文，也没人去管顾。在这个时候，明堂纵火案的?结果出来?了。十分嘴硬的?王季高终于松口，供出了几个幕后主使。除了太仆卿、卫尉卿呢，还牵连到同州、华州、蒲州、晋州的?刺史。萧太后震怒，朝堂动荡，涉事人员尽数被黜职。这些?人都是先帝时留下的?老臣，都是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至于钟长?元、薛元景等人，并未受到牵累。

原本处置了这些?人就够了，可没等新任的?刺史上任，河东道晋州的?司马便?杀了长?史，自?称上将兴兵谋反，并打出“清君侧、复帝业”的?口号来?，锋芒直指萧太后！

晋州是河东的?重镇之?一，往北是汾州，往南则与绛州相接，而绛州又与蒲州相邻。在晋州司马贺传宗叛乱的?第一时间，萧太后便?下令乌衣卫控制华州、同州。要知道河东入关中的?重关要道，皆在两地！

第089章 第89章

军情急重, 自正衙奏事?结束后，一干宰臣便被召入紫宸殿中商议。贺疏弦已升为从三品要员，又是门下省的副长官, 虽未加同平章事?号，可也位列其中。

贺疏弦不知道贺传宗的出身经历，可一众先帝时候的老臣是知道的。听到了“贺”字时，贺疏弦心中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同僚们提出来，坏预感便成了真。贺传宗其人呢，是贺家疏属，当年侯府出事?, 他也连连被贬。后来略有起复, 成了晋州的司马，州府的属官，就算是同品也比不上在京中的, 更别说是与故人周麟之相比较了。

贺传宗打着皇帝的旗号, 宣称萧太后幽禁天子, 可谁知道他到底怀有什?么想法。京中接到奏报的时候, 他与一众同伙已经打开了州府的武库、取了兵甲, 控制了治所平阳县。他以平阳县为中心, 下洪洞、赵城、襄陵，纠结乌合之众已有十?几?万, 试图南下洛阳。

乌衣卫在京畿道各属县驻扎, 人员虽得以扩充, 可要凭借他们出同州、东渡黄河, 前往涑水北上晋州是不现实的，得调兵遣将去镇压贺传宗的叛乱。

中书令杜审谏言北衙左羽林大?将军周麟之领兵平叛, 然而话一出口，便被黄门侍郎卢藩给否决了。

卢藩义正词严道：“周大?将军乃禁军首领，北门屯兵，掌宫城机要，不可擅动。再者?，大?将军与逆贼贺传宗有旧，如此时候，更该避嫌才是。”

贺疏弦瞥了卢藩一眼，两人都在门下省任事?，相处下来，她已经知道卢藩的倾向。要说是周麟之和贺传宗有旧倒是能?理解，宫城机要那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本朝惯例，都是兵部?尚书或者?禁军大?将军加总管名号领军的。

朝臣们在商议，贺疏弦呢，年轻资格浅，在这时候保持着谨言慎行的本分，一言不发。可她不说话，却有人提到了她。侍立在一旁的中书舍人的便奏请道：“让驸马都尉、左监门卫将军贺若渝平乱如何？”他揣摩太后的用意，提起了贺疏弦。

“驸马更是贺家出身，与贺传宗是同宗，不可！”卢藩激烈地反驳。

中书舍人反唇相讥道：“驸马乃贺家正宗，其正家风、平叛乱，于家于国都很?是合理。虽是同宗，可驸马为县主?遗腹子，尚未与贺传宗有交情，何来‘旧’说？”

“驸马虽武功卓绝，可从未领军，经验不足，臣以为此事?不妥当。”

“驸马有督造明堂之职，如何能?轻易离京？”

……

殿中你一言我一语，处于话题中心的贺疏弦也听得心惊肉跳，这同样是个立功的机会，但也危险重重，她还得离开公主?出京。论出身，她是武将、勋贵那边的，可纵然加了将军号，她在朝堂上更像是文臣，毕竟是正统的进士出身。如今不比太.祖开国时候，文武逐渐分流。她靠着父母的余泽，能?在武将中有几?分薄面，可真的要让他们信服，得真正跟定远侯一样立下功业。

思绪翻滚，看?似漫长，其实只过了刹那。在朝臣争执时，贺疏弦已经站了出来，朗声道：“臣愿意领兵平乱！”

萧太后深深地看?了贺疏弦一眼，不置可否。朝臣们呢，先是一寂，紧接着吵得更为激烈。许久后，萧太后才看?向同平章事?、兵部?尚书李敬之问道：“李卿以为如何？”

李敬之是勋贵子弟，又是有武入文的典型。他闻言不紧不慢地一拜，说：“晋州之乱，非同小可。臣以为，卫尉卿、梁国公杨孝标可领兵前去平乱。”这杨孝标是宗室疏属，袭封梁国公，有多年戎马经历，且为人中正，从不结党营私。他去平乱，不管是倾向皇帝还是太后的，都容易接受。顿了顿，李敬之又道，“殿中侍御史魏庆祥可为监军。”

这话一出，果真没什?么人再反驳。那些个阻止贺疏弦的，只是不想她的声名再更进一步。萧太后一颔首，当即让中书舍人拟敕书，以杨孝标为河东道大?总管，领军二十?万前往晋州平乱。

贺疏弦没被萧太后任用，心中略有些遗憾，可念及在长安的杨云意，又暗松了一口气。各有各的好处，留在长安未必不会有作为。

紫宸殿朝议散后，贺疏弦回?本省当值。政事?堂迁往中书省后，加同平章事?的宰相便集中在政事?堂做事?，但贺疏弦作为宰相还是差了一步，只在门下当差。她与卢藩走得是同条道路，卢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瞧佞幸，从鼻子里吭出一道气后，又说：“驸马尚且年轻，还是脚踏实地来得好。”贺疏弦瞥了卢藩一眼，懒得搭理他。

禁宫中。

萧太后回?去后，没看?案上的奏抄、奏状。过去还需要皇帝过目，不过现在皇帝因病居住在中和殿，已不必再往他那边送了。

“太后为何不让驸马领兵呢？”问话的是萧太后亲信内官柳泽兰。她是河东柳氏出身，全家因罪没官，尚在掖庭时便因文采被萧太后看?重，除去奴婢身份，引为亲信。自宫中出来的诏书，除了来自中书舍人、北门学士，还有出于她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