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湘避开李慈贞的视线，说?了个谎：“上药了。”

李慈贞抿唇：“又撕裂了。”宁静片刻，她又说?，“你需要人来帮衬一二。”

沈怀湘垂眸看李慈贞，她脸上的关怀很诚挚，可越是这样，沈怀湘越是惭愧。她轻声说?：“其实跟你没关系。”李慈贞才是最无?辜的。

李慈贞不说?话，只是温和?地凝望着她。

沈怀湘低着头，又说?：“如果是因为我?的兄长，你更?不必如此。”她兄长骗了李慈贞，成?婚是个天大的骗局。李慈贞跟他们家没关系，更?没必要因为兄长来照顾她。

李慈贞笑了一声：“如果是你兄长的缘故，那我?现在应该盼着你被流放。你本来可以有作为的，是我?害了你。”

沈怀湘：“我?隐瞒身份本就是犯法。”

李慈贞反问：“那你觉得法合理吗？”

第075章 第75章

单单是为了兄长的执念, 沈怀湘是不会走上这么一条路的。她的心中有很多的不甘，明明她不比兄长差，可想要的东西, 总是得不到，只能假借兄长的名义做事。很多人让她嫁人、让她安于内宅，在她的跟前画出一条很深的“内外”界限，仿佛“内”才是她的天地，一旦迈出?，便会遭到千万人的攻讦。

李慈贞又说 ：“你应该听到很多骂语。”

沈怀湘抿了抿唇。

李慈贞扬眉：“但那只是那些男人觉得自己的利益、尊严遭到侵犯了。我不觉得这?是你的错，恐怕太后也?不这?样认为。”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李慈贞没有跟沈怀湘议论政事?的打算, 话题回归本来目的, 她再度伸手扶住沈怀湘，温声说，“我来, 跟你兄长没关系, 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话已经说开了, 沈怀湘没再抗拒李慈贞的好意, 她自己上药的确很是不便, 可要回回都要请大夫上门也不太现实, 再者，行医的大?夫也?大?多是男人, 女医们都忙于大?户人家事?, 根本无?暇来趟她这趟浑水。

沈怀湘解了衣裳趴在榻上, 后背的肌肤已经血烂, 狰狞的伤口纵横交错，很是触目惊心。李慈贞的不忍再度上浮, 她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羽毛，轻轻地挠动?着，说不清道不明。她的动?作很轻缓，可仍旧听到沈怀湘因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内心深处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转移沈怀湘的注意力。

“琅嬛书?阁建成?后，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殿下和驸马觉得原先的地界狭小、不大?够用，便又将边上的铺子买下改造，如今也?差不多了。”李慈贞缓缓道。

“是想请我过去管理书?籍吗？”沈怀湘问道。

“恐怕不是。”李慈贞摇了摇头，“碧河女史未曾同我细说，你若是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就自己往公主?府中走一趟。”管理书?籍的人不缺，沈怀湘能为进?士第一，只让她看顾书?籍，岂不是大?材小用吗？思?忖片刻后，李慈贞说，“新建起的阁子跟书?阁不大?一样，中间有个极大?的圆台，书?架只靠着两侧的墙，里头还有一堵雪墙，似是诗壁。”

沈怀湘微微一偏头，她凝视着李慈贞，又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李慈贞笑道：“我不好胡乱猜测，到时候扰乱你的心思?就不妥了。”

沈怀湘“噢”了一声，没再追问。

李慈贞替沈怀湘上完药后，也?没有留太久，急匆匆地离开了。沈怀湘盘膝坐在榻上，心中的阴霾被一阵清风扫荡了不少。她提笔写?了一封信，命人送给了在乡里的寡嫂报平安。至于兄长的死，她其实是如释重负。可在察觉到自己有这?种念头时，她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听了李慈贞的话后，沈怀湘准备等伤势好一些了，便前往晋阳长公主?府拜访。只不过还没等到她动?身，贵人便亲自来了。

贺疏弦恰好有个应酬，跟着同僚在西市里喝酒。她看到了建成?的琅嬛书?阁，一动?念，便直接往沈怀湘的住处去了。

在殿试的时候，沈怀湘是见过贺疏弦的，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她也?没敢细看。今日抬眸扫一眼，见驸马果真如流言中那般温润如玉、清莹秀澈。

“沈娘子不必多礼。”贺疏弦温和地开口。她来的目的很明确，也?不怕叫人知道，故而没等沈怀湘挥退家奴，她又继续说，“沈娘子之?前与李娘子碰面了吧？”

沈怀湘一点头，说了声“是”。

“琅嬛书?阁西侧阁子又建起，不过我并不打算让它变成?新的藏书?室。我想请你过来开琅嬛讲筵。”佛寺、道观、国子监以?及私家书?院都会有讲筵，可侧重各有不同，或者就是寻常人难以?前去聆听。贺疏弦跟杨云意商议了，想要开个琅嬛讲筵，但是请谁过来，便值得斟酌了。国子监里的博士要么是太傅门生，要么就是不屑向下的，贺疏弦也?不想去讨个没趣。

琅嬛书?阁其实是有深意在的，书?阁对小娘子开放，那讲筵也?同样如此。这?么一来，就不能让那些腐臭的念头污人耳鼻了。恰好沈怀湘在这?个时候出?现，她是进?士及第，没谁会看不起她的才学?；她又是女人，能成?为长安小娘子们的榜样。如今迫于形势将沈怀湘黜落了，可总有一日要重新起用的。

沈怀湘一怔，没想到贺疏弦会提出?讲筵的事?情。

贺疏弦没跟沈怀湘说得太细，毕竟沈怀湘是个聪明人，如果她想不明白的话，就不可能进?士及第了。接下来看的是沈怀湘的选择，她们想要用人，也?得人愿意被用，宾主?尽欢才是最好的。“沈娘子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考虑。”

沈怀湘心跳的速度忽然加快，怦怦的，仿佛要跃出?心口。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险些一口应下。可话到了唇边，她又咽了回去。在长安一段时间，对局势是要摸清楚的。驸马代表着晋阳长公主?，背后又牵扯着朝堂势力，她得仔细思?量。就算主?意定了，也?不能给人一个草率莽撞的印象。

贺疏弦达成?了目的，就从沈怀湘家离开了。道上碰着了几个熟面孔，贺疏弦只停下来颔首示意，没多说什么。那些熟面孔伸长了脖子看，心中暗暗地嘀咕。长安小娘子吹捧沈怀湘，可驸马是去做什么？她们又不是同年，也?没见过去有甚么往来啊。

那些人暗自揣摩，不明所以?。不过在几日后，困惑得以?解开。琅嬛书?阁附近的商铺被盘下来，众人还以?为是扩建书?阁呢，布局会一模一样，哪知道里头是开讲筵的！而且啊，这?讲筵请的不是海内知名的大?儒，也?不是国子监的博士、讲师，而是沈怀湘！

一时间群情哗然。听到讲筵时，士子们有多激动?，那么在得知是沈怀湘开讲筵时，就有多愤慨。

“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吗？怎么就请了一个庶人、一个女人？”

“我还以?为是国子监的祭酒呢，这?沈怀湘开讲筵，会有人去吗？别再最后闹出?个笑话吧？”

“琅嬛书?阁先前允许女人进?出?就已经很可笑了，贺若渝这?是要做什么？枉我还以?为她是好心替全天下士子着想呢。”

“话也?不能这?样说，诸位难道没从书?阁中获得好处吗？”

……

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士人们其实也?没多大?好脾气，在他?们的认知里闹一闹就没事?了，有个富家子看不惯讲筵，明里暗里一撺掇，一些没脑子的立即上钩，跟着他?一道前往琅嬛书?阁外抗议。他?们浩浩荡荡的，声势不小，将武侯铺里的卫兵都给惊动?了。

“琅嬛书?阁开讲筵是一件好事?，可凭什么是请了沈怀湘做讲师？”一位士人愤愤不平道。

李慈贞在琅嬛书?阁做事?，没等她应声，就听到一道轻笑声响起：“就凭她是今岁进?士第一。”说话的不只是哪家小娘子，声音传出?，身影却隐没在了人群里。

士人愤然道：“她已经被夺去功名了。”

“那也?不会夺走她的才学?啊，她讲经给诸位听，难道不是诸位占便宜了吗？”又有人应答道。

“谁愿意占这?个便宜！若沈怀湘真要来琅嬛书?阁，那某日后绝不会踏入琅嬛书?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