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意只是打趣贺疏弦,见她意动,诧异地说:“你难道真要去?”
贺疏弦颔首:“对。”她的确应该做些什?么。
杨云意哑然失笑,也没阻拦。她的驸马要一展身手,总不?能阻拦不?是?
时间?过得?快,才闲聊几句的功夫,关闭坊门的钟声?便如?浪潮滚滚而来了。杨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疏弦,她一点都不?想回去。贺疏弦则是想着,坊门闭后不?得?通行,但?那只为?寻常人设置的,以公主的身份,回府也很容易。再说了,她也想多看几眼公主。说是“明日见也无妨”,那压根骗不?过她自己。
两个人谁也没提回去的事,杨云意便很自在地留下吃了晚膳。如?果有下人伺候,用不?着在贺家村那样,等着贺疏弦收拾完碗筷了。杨云意跟在贺疏弦身后,跟她说长安的风土人情和?趣事儿,贺疏弦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句。等到两人并肩入了后院,贺疏弦才恍然间?惊觉。她看着杨云意,轻叹道:“公主,该回去了。”
“坊门关闭了,回哪儿去?”杨云意笑吟吟地问?她。月光下、烛火下,朦胧的眉眼越发绰约有风情。贺疏弦与她对视片刻,便红着脸收回目光。她讷讷道:“公主要通行,金吾卫那边不?会阻拦。”
“好你个贺若渝,想让我明日被?御史?弹劾不?是?”杨云意佯装生气?,她揽着贺疏弦手臂,又说,“你这是教?唆我知法犯法呐。”
贺疏弦顿时没话?了。
“长安权贵是有不?少特权。”杨云意见贺疏弦沉默,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要将它当得?太理所当然,不?然就很容易放纵自己,到时候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希望阿渝能融入长安,但?是有些方面,融入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杨云意很顺利地留在了定远侯府,可单单住在侯府她也是不?满足的。反正内院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不?会到处乱嚼舌根,她想跟阿渝一起睡。
贺疏弦拿杨云意向来没办法,被?她软磨硬泡一通,就松了口。京中不?比僻静的贺家村,杨云意虽然想看贺疏弦女妆扮相,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只能够按捺着那颗雀跃的心,满是遗憾的眼神在贺疏弦身上来回游动。
贺疏弦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收拾妥当后,便钻入锦被?中。杨云意也跟着躺下,虽然多年不?曾共枕眠了,可她还是很自然地将手环住贺疏弦的腰身,找到了当年那种熨帖的感觉。万籁俱寂,人却?没有什?么睡意。杨云意手指卷起贺疏弦的发丝,轻叹道:“当年我其实思考过,要不?要将你带回长安。”
“你以前也问?过我。”话?语没那么直白,可言外?之意很清晰。跟云娘分别后的贺疏弦,在孤枕难眠的夜里反复回味着那短暂的相处,将云娘说得?字字句句都反复咀嚼、用心思量,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应下云娘跟她入京会如?何。可是没有如?果,她能够把握的只有当下。在踌躇多年后,她终于选择入京了。
杨云意很轻地问?的:“我走?之后,你有想我吗?”她其实有答案,可还是想听贺疏弦再说一次。
“想。”贺疏弦坦诚道。如?果不?想,她不?会千里奔赴长安;如?果不?想,她不?会因为?被?欺瞒、被?拒之门外?而气?闷不?已;如?果不?想,她此刻仍旧在山林间?游荡……她没想到,那堪称短暂的相逢会留下这么一抹浓墨重彩的一笔。
杨云意喃喃道:“我也好想你啊。”在贺家村是她难得?的自在时候,她不?想回长安,可不?得?不?回到长安。阿娘需要她的帮助,她也有自己图谋的事情,她不?能被?一时的安宁所捕获,那段过往就只能日夜怀想。
杨云意埋在贺疏弦怀中,只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贺疏弦垂眸,心想着,如?果真的牵挂,为?什?么不?在她抵达长安的时候给她递个口信?公主可能是骗她的,可不?管怎么样,她都甘之如?饴。
第041章 第41章
长沙大长公主杨慧知回京, 算是京中的一件喜事。
昌平帝按照太傅以及心腹重臣的吩咐,以礼相待,但是在让郑挺之当中书舍人上迟迟拿不定主意。中书舍人有定额, 一人被提拔为侍郎,只余下一个空缺。淑妃在那闹腾,昌平帝实在是心烦,可他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好食言了。
大长公主拜见天子后,便去见太后了。她跟太后的关系很?不好,一直觉得她权欲之心甚重。可惜她那皇兄不听她的,很?多事情都让萧道清帮着处置, 到了驾崩时?更是留下遗诏, 要太后决断军国大事。可这天下是他们杨家的,现在皇帝也大了,哪能继续让萧道清继续把持着朝政不松口?看如今政事堂中的宰相, 大半都是萧道清提拔的。
大长公主没?直接提, 跟萧太后说了在外?的见闻, 才又笑吟吟地提起一个寓言故事, 暗暗谴责萧太后女主当家的坏事。萧太后哪会没听明白, 她不跟大长公主绕圈子, 幽幽道:“哪是我想?用心操劳,端看陛下如今做的糊涂事, 我也放不下心, 生怕辜负了先帝。陛下要任人唯亲, 提拔一个屠户到中书省, 你看这合适吗?”
大长公主一噎,也觉得昌平帝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她原本想?要劝说皇帝的, 可她私心想?让郑挺之入中书省,她跟陛下一说,事情就变味了,仿佛她有无限的私心,故而这事儿?她不能再开口。不过?陛下到现在都没?决断,还不是因为萧太后给的压力不够多?再加上安国公那等奸佞一直在撺掇,能解决才怪呢。
“陛下真不懂事。”大长公主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她同萧太后提先?帝的旧事,话锋中蕴藏着警告,暗示萧太后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靠着先?帝得来的,人不能忘本,不能不顾家国。
萧太后心中哂笑,她跟先?帝间纵然?过?去有过?真情意,后来也都耗没?了。她为杨家天下操劳那么?多,谋夺点权势怎么?了?看如今天下,有乱象吗?比先?帝在时?还要清宁呢。
大长公主坐不久,萧太后也不想?听她说那些废话,没?多久便推说累了,让人送客。从太后宫中走出?去后,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以前劝不听萧道清,现在同样如此?。得亏康乐县主杨蘅没?了,要不然?这两人凑在一起,还不知道弄出?什么?风波来。
但是杨蘅的儿?子找回来了,继承了定远侯府,还和晋阳议亲,婚期就在一个月后。想?到了这点,大长公主心中又不痛快了。是萧道清的主意吗?当初她拒绝大郎尚公主,是只想?跟杨蘅结成儿?女亲家?晋阳那又是什么?态度?她不会忘记自己其实姓杨不姓萧吧?
看来回来后得各家走动走动,邀些夫人、小娘子上门了,还有晋王、吴王那边也得都走动,大长公主暗暗思忖道。
长沙大长公主宅在延康坊,与郑国公府打通了,占了一坊三成的地。可要说公主、诸王宅邸,没?谁能比得上在平康坊的晋阳,她一人便占据半坊之地。她回府的时?候,郑挺之正在跟人商议扩建宅邸的事,多年不在长安,故地故园,总觉得不够舒心。
大长公主喊了郑挺之过?来,先?跟他提了除官的事情,紧接着话题转到郑挺之的婚事上,她说得很?直白:“晋阳婚期将近,你想?尚晋阳是不可能的。”
郑挺之眉头紧紧皱起,道:“儿?不觉得自己比定远侯差。”先?前的贺钧成是个假货,现在被找回的比贺钧成强了点吧,毕竟是靠自己真本事进士及第的。可就算及第又能怎么?样?他出?身荥阳郑氏,父祖皆是宰臣,哪里比不得那乡下来的贺疏弦了?若是他在长安参与那一场,到时?候谁是探花使还不一定呢。
“这不是你好坏的问题。”大长公主劝说道,她问,“韦家、杜家皆有适婚的小娘子待字闺中,到时?候下帖子请她们?赴宴来相看相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谋个差事。”
郑挺之不想?跟母亲吵架,见她岔开话题,当即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一回来就很?积极地与朝臣内眷往来,一些个朝臣也很?解意。李义宗有意拉拢大长公主,当然?得在郑挺之的官位上下功夫。他从别处得到了消息,在无人的时?候,同昌平帝说:“陛下要执意提拔刘三黑,恐怕惹得朝臣不快,到时?候陛下想?亲政的阻力越发?多了。”
昌平帝也是个自私的,可在太后跟前他又十分软弱,在亲政的诱惑下,刘三黑也变得不值一提了,他很?快就松口,下制授郑挺之中书舍人位。不过?虽然?下了旨,中书侍郎仍旧要过?目,再转交给门下省的审议走个形式。
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郑挺之几度向晋阳公主府递送拜帖,都被拒之门外?,郑挺之心中郁闷,拉了权贵家的少年聚会,一面散心,一面跟他们?打探贺疏弦的事迹。他回到长安的时?间毕竟还短,当年的生疏感?还没?尽数退去,他得快些融入那些权贵子弟中。
那厢贺疏弦惦记着“礼雁”,她知道,在找不到合适的大雁时?,时?常用大鹅来代替的。权贵家都如此?,更别说百姓家了。可既然?要循礼,贺疏弦就想?给晋阳最好的,让她看看自己的心意。打听到郊野的湖泊有大雁出?没?,贺疏弦提了弓箭去了。可死雁容易,活雁难得,她弓箭娴熟的打猎本领,一时?间更像是拖累。还没?动手,她就想?到了两种?可能。一个是直接打死了,另一个就是奄奄一息坏了品相。
贺疏弦带着仆役四?处找大雁呢,她的运气不坏,摸到了一片大雁出?没?的池沼。用弓箭很?容易将大雁打伤,只能悄悄地下网捕捉。夜间是最容易行?动的,可惜她的时?间不允许。就在贺疏弦在下网的时?候,得得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雁鸣声在池沼中响起,警觉的雁群顷刻间便惊飞。贺疏弦心中大惊,顾不得看来人是谁,纵身跃起,朝着最近的一只白雁扑去,不远处扯着网的仆从也网着一只。
就在贺疏弦抓着使劲扑棱的大雁时?,箭矢飞掠而来。贺疏弦神色骤变,匆忙闪避到一边。她将抓住的白雁递给一旁的仆从,将背上的弓箭一摘,箭囊里三支利箭在手,一搭弦,弯弓如满月,一道呜鸣,箭矢如流星般,把不知道是谁射来的箭断成两截。
“郑大,那边有人。”驰骋打猎的权贵子弟觑见沼泽边的人,忙勒住缰绳,喊住张弓的人。这帮人恰是出?来游玩的郑挺之一行?。
“谁知道会突然?冒出?来啊,就算被射死了也是他们?活该。”一位少年嬉笑道。
郑挺之没?说话,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箭矢从半空中跌落了,被一股更为强悍的力道断为两截。他自认骑射功夫是长安子弟中最好的。那沼泽边的人是谁?长安郊野的猎户吗?郑挺之很?是不快,尽管没?人注意到那人打落他的箭,他仍旧是觉得丢脸。
一行?人驱马靠近。
贺疏弦眼尖,一下子就瞧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她还没?说话,便听到一个人惊喜地喊道:“贺若渝?你怎么?在这里?!”没?等贺疏弦说话,那人就看到侯府下人手中提着的两只大雁了,意味深长地望了贺疏弦一眼,笑嘻嘻道,“原来是准备礼雁来了。”
贺疏弦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说话的那人,她在沼泽地边走动,下摆溅落了不少泥点。她察觉到一道探究的目光在她的身上逗留,隐隐藏着几分不屑和敌意,顺着那视线望去,贺疏弦瞧见坐在白马上的陌生面孔。
“你就是定远侯贺若渝?”郑挺之紧盯着贺疏弦。晋阳怎么?会喜欢这种?雌雄莫辨的脸?来往池沼淤泥间,实在是粗俗至极。就算是出?身侯门,也难抵本性。
贺疏弦已经猜到来人的身份,她佯装不知,问:“足下是?”
“是大长公主之子,如今承郑国公爵的郑挺之郑大郎呢。”长安弟子笑着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