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审老脸一红，清了?清嗓，正色说：“社稷事大。”

杜仰春“哦”了?一声，又道：“大过天我也不晓得。”她现在忙着修撰《海内英灵集》呢。有的人呢，听说琅嬛书阁要?修一部诗文总集，便将自个儿的诗作用来了?。还有一些锦心绣口、颇有诗才的小娘子呢，怎么都不能让诗文出闺阁，杜仰春磨破了?嘴皮子，才说动三两个姐妹。不都是诗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杜审：“……”他无?奈地看着杜仰春，说，“你这?比秘书省的校书郎还要?忙活呢？”

杜仰春很自得说：“我难道不算嫏嬛馆的校书吗？”她看着杜审错愕的神?色，又很贴心地说，“阿耶您还是早点致仕吧，给我们这?些年轻人腾出位置。”

杜审抓住了?重点：“你们？”

杜仰春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点头道：“是啊。近来和?一些学士一起修书，我左思右想，实在是不明白我们哪里比他们差了?。他们能位列朝班，难道我就不成吗？神?皇都能当皇帝，那我们当臣子，也是合情合理，对吧？”这?话在心里憋久了?，杜仰春趁着这?会?儿都吐了?出来，很是酣畅淋漓。

而杜审色变，说：“荒谬！”

杜仰春听多?类似的话，也不会?介怀了?。她不怕杜审，朝着他挑眉一笑：“阿耶，您要?是看不过去?的话，那就自己?走吧。反正这?么多?年积攒的家业足够您养老了?。至于我的前程呢，我会?自己?谋的。”

这?话把杜审气得够呛，扭头看元宜修：“您看看她！”

元宜修笑了?起来，肯定?道：“群英还是很有志气的。”

杜审皱眉：“她会?面对很多?指责！”

杜仰春都准备走了?，听到这?话又扭过头说：“我都不在意了?，阿耶您还操心什么呢？”

“对了?，驸马和?公主关系好不好我不晓得，不过呢，阿耶最好看着阿兄，少?让他们掺和?萧、杨家事。我听说大兄现在跟宫人往来甚多?。”本朝的宫人只要?有点权势的，在城内都会?有住宅，很容易与?朝臣互通消息。宫人将外?头的消息禀告圣人，是理所当然。可要?是外?人问宫人消息，那是泄露禁中语，算大罪！

杜审听得后背一凉。

第101章 第101章

虽然?过去会在背后抱怨太后当政不应该, 可要说杜审做什么阻止的?事情?，却也没?有。像崔思行那般倒向太后会被言官弹劾，要是?忠贞直谏, 那只会落得个白行易、李义宗的?下场。他出仕是为了维持家声不坠，家中子弟一个个或是?门荫、或是?进士及第，他都耳提面命，要他们谨言慎行，尤其是?梁王一系大肆打压朝臣的时候。

近来政务繁忙了，他也没问那几个儿子在做什么，此刻骤然?听到?杜仰春的?话，惊出了一声冷汗。“你怎么知道的？”杜审忙不迭问。

杜仰春眨了眨眼说：“我瞧见了啊。而且”

杜审忙问：“而且什么？”

杜仰春叹气说：“阿耶也该知道, 如今在琅嬛讲筵修书的?小娘子中, 有梁王推荐的?。她们跟我透露了点消息。”

杜审这是?彻底顾不上杜仰春了，忙将几个儿子喊到?跟前来质问。这个时候联系宫人，可不是?什么好预兆。神皇在宫中纵横捭阖, 很精心地大经营与宫人的?关系, 如今起用的?拟诏、批答的?都是?内官, 俨然?有“内尚书”之?称。要是?这些?事情?传到?神皇的?耳朵里, 杜家还能保全自身么？

杜家儿郎见了杜审, 被他一番质问后, 振振有辞说：“梁王谋夺储位，皇嗣、吴王朝不保夕。再这么下去, 迟早得出事。阿耶胆弱也无妨, 便让我等来振家业, 扶持杨氏皇族上位。”

杜审听着?眉头直皱, 问道：“你们联系宫人做什么？”

杜大郎叹气说：“自是?希望她能在神皇跟前替皇嗣、吴王说些?好话。皇嗣、吴王可都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杜审冷冷地盯着?他，直接了断道：“之?后不许你再与皇嗣、吴王府往来了。”

杜大郎笑了, 道：“难不成要我等做梁王的?拥趸吗？”他苦口婆心说，“阿耶应该明白的?，梁王一众已?经不允许我们左右摇摆了。”

杜审听得心烦，他哪会不知道梁王势力强盛？与杜韦两家结不成姻亲，那就容不得他们还居在相位上。可现在皇嗣、吴王的?势力都没?到?能与颇受盛宠的?梁王府抗衡时。

宫中。

投入匦函中的?上书是?经过乌衣卫精挑细选的?，再经由内官送到?了萧道清的?手中。萧道清没?有看，直接压着?，等到?杨云意入宫的?时候，将弹劾驸马、杜审等上书递到?她的?手里。诬告、弹劾驸马的?上书，杨云意想也不想就押着?，倒是?那举报杜家子私通宫人的?折子，一时间有些?犹豫。

杨云意跟萧道清说了折子中的?内容，又蹙眉说：“以此为由，能将杜审贬出中书。”杜审也是?先帝时的?老臣了，虽然?在阿娘登基的?时候，他勉强算提供了一份力量，可他毕竟是?旧臣，不适合长久留在相位。

萧道清温声问：“你的?意思?是?立马就处置了吗？”

杨云意摇了摇头说：“先留中吧。若杜家识相，倒也不必闹得太难看。”京兆杜氏是?大族，一旦动刀子不知道会牵连几家。杜审往来的?文士也不少，恐怕会掀起动荡。再说了，杜仰春在琅嬛讲筵中，是?杨云意也想用的?人，得卖她一个脸面。

萧道清一颔首，应允这事儿。折子留在宫中不发出，萧嗣宗心中纳闷。杜审位高权重，乌衣卫不好直接去杜家拿人。他跟萧天承一提，萧天承叹息道：“杜审毕竟是?宰相，神皇还是?很看重他的?，此时先放一放。” 顿了顿，萧天承又说，“过几日你使人上书立‘天枢’。”

“天枢”是?记功的?铜柱，跟明堂一样，是?礼仪性的?象征。当初在奉先县造塔供奉宝图、在太极宫建明堂，都没?有他们活动的?痕迹。对?萧齐一朝的?建立，他们这些?萧家人功劳太少，远不如驸马功大。好在那个时候神皇还没?有登基，用的?都是?“昌平”这一年号。如果立起“天枢”，那将是?一件大功。

萧嗣宗应承了下去，等到?几日后宣政殿中的?宰相议事，他便向?神皇禀报道：“有长安乡亲父老、四夷酋长聚钱百亿投书于?匦函中，请铸铜铁为天枢，为大齐铭记功德！”

这听到?了“百亿”，韦兆庭眉头一皱，扭向?萧嗣宗问：“不知高几何？”

萧嗣宗自是?命人拟好天枢之?图，闻言立马滔滔不绝说：“高一百五尺，径长十?二尺。上为承露盘，下为铁山，以鸾凤、麒麟之?属萦绕……”

贺疏弦见韦兆庭、杜审在萧嗣宗说完后都沉默不语，她一扬眉，开口道：“得用多少铜铁？”

“这”萧嗣宗心中有数目，可要是?说出来，中书门下以及尚书省都不会同意。如今重中书的?格局渐成，尚书省的?长官的?实际地位下降，已?脱离相职，得加同平章事方能入坐入政事堂。可不管是?崔思?行还是?刘光宾，都是?神皇的?心腹，暂时开罪不得。他眼睛转了转，说：“二十?余万铜铁。”这数目说得很是?含糊。

贺疏弦笑了起来，道：“萧将军是?被哪个小人欺瞒了？依照将军对?天枢的?描述，恐怕得用铜五十?万、用铁三百多万吧？就算是?将军私下筹够了筑造天枢的?钱，铜、铁一时间从哪里征得？难不成要取民间的?农器来熔铁吗？”

萧嗣宗听得心惊肉跳，因为贺疏弦口中报出的?数目与他府上的?僚佐说得大体不差，他的?确动了熔铸农器的?念头，可这话不能拿到?朝堂上来说。他拧着?眉看韦兆庭、杜审他们，眼下一个个窃窃私语，俨然?对?立天枢产生?了怀疑。

斟酌片刻，杜审朝着?神皇道：“陛下德高日月，彪炳千秋，百姓咸知。铸天枢乃劳民伤财之?举，望陛下三思?！”随着?他的?表态，韦兆庭、礼部尚书文玉溪也跟着?附和。

萧嗣宗心中很不甘心，这铸铜柱为萧齐朝歌功颂德，是?他们彰显自身的?机会。梁王没?有开口，他只能将希冀的?视线投向?神皇。只要神皇执意如此施为，杜审、韦兆庭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先前萧道清立明堂是?为了昭显天命，而如今倒也不必那么急迫。她只说了句“如杜相公言”后，便将此事揭过。萧嗣宗还想说几句，可文玉溪在这时候开口，直接跳入下一件事，请主祭后土，又道皇帝曾与先帝共同参谒少室山少姨、启母二庙，请立碑。

任谁都看得出来，文玉溪的?奏请是?得到?神皇的?授意，要在民间推行女?神信仰。杜审、韦兆庭继续保持沉默，萧天承、萧嗣宗也不会违逆神皇的?意思?，贺疏弦更不用提。在神皇应允时候，她想神皇会不会让公主前往少室山祭祀立碑，旋即又打消了念头。多事之?秋，神皇不会轻易放公主出长安。果然?，在几日后，神皇派遣亲妹、兰陵郡君萧道声前往少室祭祀。

中秋节后，桂子飘香，天风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