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陈裴枝等了片刻,怀疑翻译软件会错意,他又换了个大学时常用来翻译论文的软件,中英文互相改写一通,翻译成缅甸语,对准男人。

男人摆手说知道了,掏出一张和珠光纸很像的软布,搭在鼻尖,闻着烟草味。陈裴枝不敢轻举妄动,这类赌徒发起疯来,药性和天性齐头并进,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把火把海湾别墅点了,或者向于慈法师发送自己定位,讹第二笔钱。

陈裴枝靠回沙发垫里,观察男人搭在脸上的软布,细闪在阳光下折射斑斓的光,像施华洛世奇家的碎玻璃。定制这样一块软布,隔壁灰姑娘电影里的蓝裙子找了十八个裁缝花了五百多个小时,他这块布不找“死了没人继承财产”的老钱出资定制,不可能到手。况且人家灰姑娘的裙子没香味,他这玩意刚掏出来就飘着一股地下钱庄的卷烟味,捂着鼻子也能从指缝间闻到,威力堪比无印良品店里的香薰机。

陈裴枝屏住呼吸,在把自己憋死和闻二手烟之间选择点了支烟。

烟雾缓缓飘升,他眯起眼,没瞅见白布上的莲花刺绣,想低头再看一眼视频,男人突然拿回手机,做了两个顶胯的动作。

陈裴枝一脸“你丫没救”的表情,低头拆笔。见招拆招的前提是对面要先哼哼两句,现在男人毒瘾发作躺沙发上装吊死鬼,嘴里嘟囔各大翻译软件都没法识别的呓语。陈裴枝无奈拆开水笔里的弹簧,夹在指尖捏了捏,打量沙发对面的男人。

老哥们贪婪地吸着软布,胸口起伏,嘴巴一圈的布料沾满口水。陈裴枝之前在梅清文办公室见过不少,他没一脚踹过去是因为腿坐麻了,抖着腿,暗自琢磨:倘若扒开老哥们的衣服直接偷手机,大概率会被攻击,他受点儿伤不算什么,到时候许景贤磕着碰着,甚至被老毒鬼咬一口,他看在眼里心疼,还要带他去打破伤风。

出门在外看病靠护照,哪天梅清文的秘书吃饱了撑的查到就诊记录,他不好搪塞,保险起见,等这老哥们清醒了再说。

水笔快没水了,陈裴枝甩了甩,眼瞅着几道黑线飞出去,心道不好,回头,沙发地毯保持原样,呼出一口气,胸口蓦地堵住。

许景贤眨了下眼,墨水沿着脸颊滴落,落在锁骨上。

“少爷,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个方式惩罚我?”许景贤顶着两道黑色宽面条泪,“好脾气”地歪头笑了笑。

日剧里的人夫经常这么笑,笑完还能跑去炒两道菜。许景贤笑不出一脸殷勤期待星星眼,他自下而上看人,眼尾微挑,露出眼白,瞳仁漆黑,看得人后背起静电,噼里啪啦,心都慌了。

陈裴枝挠了挠眼角,扯道:“跟我没关系,是这支笔看你不爽。”

“这笔从高一陪我到高考,后来你拿去用,它能看我哪点不爽?明明是你把它五马分尸了。”许景贤不管脸上油墨,抓住笔杆,放在光下打量,见到不少划痕,冷冰冰地拿起笔芯,嘴角彻底抿成直线。

“我没有,我是在给它检查身体。”陈裴枝揉了揉鼻子,小动作多到隔壁儿科大夫瞅一眼就能确诊多动症的程度。

“那你倒是把弹簧塞回去。”许景贤看不下去,拧开笔头,小心翼翼地检查内芯。

陈裴枝拿湿巾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台了眼珠子朝右瞥,林黛玉上身,哼道:“可把你心疼坏了。”

“因为是你送的啊。”许景贤埋头装弹簧,陈裴枝怔住,湿巾“啪”地拍在他脸上,耳朵红了大半圈,小声嘀咕:“我人不就在这吗?你管这支笔干嘛。”

许景贤不说话,组装好水笔,擦掉脸上的墨痕。他对笔的感情和陈裴枝持平,见到它漏墨想恢复原样,可笔杆上的划痕擦不掉,笔芯消耗殆尽,写两个字断墨,得回头重描。

他将湿巾攥在手里,舍不得丢。心像是被挖掘机挖掉一块,空落落的,陈裴枝一开口,空掉的角落猝不及防地装进咸涩的泪水。

难道是回忆太深刻,触景生情吗?

可这算哪门子的睹物思人,少爷不就在这吗?

许景贤陷入短暂的迷惘。

瘦高男人扯下白色软布,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神逐渐清明。

陈裴枝恢复成正儿八经商人谈事模样,他两手交握在桌前,挡住支票簿。支票纯粹做做样子,接下来还得私下网银转账。

男人喉咙咯吱响,似乎肺管出了问题。抽这种烟的通病,时间一久肺管里全是痰,后面会咳血,什么肺痨,肺炎,肺癌总得得一个。

陈裴枝扯了下领口,他好久没咳血了,衣领干净,没血腥味,真好。

男人呼哧带喘半天,哑着嗓子开口:“我就这一个视频,肥崽那还有些照片,你想看我拿不到,他回老家了,年后再说。”

“他老家哪的?”

“阿卡山村。”

陈裴枝瞳孔骤然缩紧。阿卡山村,梅清文和屿山黑帮合作的制毒工厂就在那一带。

茫茫林海,层峦叠嶂,山脚下的红房子白雾蒸腾,是他花了七年也没法摆脱的噩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万美金(2)

陈裴枝陷入大二那年的回忆。梅清文让他去老挝送标书,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他在伦敦街头狂奔,钻进流浪汉的帐篷里避风头。折腾了两天他还是被押上飞机,落地见到竞标负责人,是个老头,话特多,特烦。

陈裴枝递上文件,长风衣裹挟桌边的A4纸,转头就跑。老头拍了两下掌,保镖点头,架着他上了一辆大奔。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疾驰,几次要撞到护栏,陈裴枝抱着车载冰箱,手发抖,抬头,司机单手握方向盘,从车夹层里摸出皱巴巴地卷烟,叼在嘴里点上火,眯眼吸一口。

烟味冲鼻,陈裴枝严重怀疑司机嗑药没醒,大气不敢出的坐在后排,两边的保镖五大三粗,他就像双层吉士汉堡里的一小片西红柿,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过了将近半小时,大奔亮起远光灯,老头和门口持枪的守卫打了声招呼,拿到通行证,拐进屿山黑帮的后院,司机打开后备箱,老头下车拿了一盒苏合香,领着陈裴枝走到竹林深处,指着某片山头说要在这盖房子,开赌场,少爷回国挑个厚实点的钱包,以后装钱。

陈裴枝两手一掏,左右裤口袋翻了个面,呵呵笑两声。

老头脑子缺根筋,点燃香,露出大金牙,问他要不要亲自祈福。

陈裴枝脸黑得像摊糊了的鸡蛋饼,搂紧风衣,打算回车里等“拜山”仪式结束。刚一转身,黑帮大佬的带着小弟风风火火赶来,陈裴枝没辙,双手合十,低头一拜,半边发帘挡住眼睛,白烟袅袅中,黑帮大佬折断一支线香,拿黄色的棉布纸包裹末端递给他。荷花香味飘散十里,雨后竹林失去原本的气息。

后面的回忆大多和花香有关,陈裴枝揉了揉太阳穴,脑海里偏偏只能回忆起今早许景贤站在后院,摊开掌心,说不要哭的瞬间。

总有些记忆被阳光遮盖,许景贤站在树荫下,陈裴枝一颗心跟着他走,深山老林里见到的那群人,身体本能的排斥,呼吸声加重,许景贤不打自招的靠近,陈裴枝视线落在他脸上,突然忘了过去的事。

许景贤三眼皮恢复成双眼皮,不过眼皮褶子还是很深,他握住陈裴枝手腕,像是探寻血管走向,食指在手腕内侧划下S形。

冰凉的指尖碰到红线,陈裴枝浑身一颤,时间是最好的祛疤凝胶,红线下的刀疤只剩一道增生。他抬眸,许景贤蓦然回神,勾住红绳的金丝锁扣,那是个精致的平安结,被他这么一勾,歪七扭八,像米老鼠的耳朵,还忒么是一大一小的耳朵。

“别摸,痒死了。”陈裴枝甩开手,掩饰红到耳尖的心动,戴上卫衣帽子,目光重新转向茶几对面的男人,道:“老哥,你先跟我交个底。什么样的照片值得我再花十万美金?”

男人眼珠子向上一翻,眼窝深陷,说话带喘:“我没说要十万。”他五指张开,掌心黢黑的纹路间夹着褐色老茧,有些茧破皮,乍一看像去洗浴城给人搓脚,染上的脚气。

陈裴枝皱眉问:“五万?”

“五千万。”

空气被巨额美金砸闷了,陈裴枝喉咙上下滑动,按住录音钮:“你在跟我玩大富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