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叮”手机响了,黑客小哥没发来情报,简单回道:“熟人不在线,你再等等。”
陈裴枝攥紧手机,玻璃窗倒映他的影子,头发乱蓬蓬地,卷毛挡住眼睛,遮不住眼下青黑。
陈裴枝牵住许景贤的手,心里面没底,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他的手背。
内耗好像是道无解的难题。
从学生时代就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细数那年的烦恼,陈裴枝的大脑突然很空,他把报告单摊开在床头柜上,看不下去字,心里直犯恶心。
他闭上眼,放空思绪,抑郁症和焦虑症似乎没好全乎,最后一次去精神科检查医生说他转双相情感障碍什么的。陈裴枝没在意,反正是心病,吃药不见好,从十九岁开始每晚会内耗,强迫自己一遍遍回想赌场的噩梦。
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陈裴枝也不在公寓,陌生的病房里他手脚冰凉,呼吸不畅,盯着手机屏幕,忍不住想确认新消息提醒,但脑子没法跟上,他恍惚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从门缝望去,红底皮鞋从门前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屋里传来一阵异香,荷花伴着檀香。
陈裴枝起身去开门,脚步一顿,思绪忽然被檀香搅乱,盯着门把手,梅清文放大的脸出现在面前。
只是一道虚幻的影,陈裴枝对着空气叫妈妈,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后退,撞倒床头的保温杯,杯子没拧紧,水花四溅。
陈裴枝浑然未觉,他缓缓跪下来,跪在水里,看着被水浸湿的报告单,脑子彻底乱了。
从五岁到二十五岁,除去出国上学那三年,陈裴枝每年除夕都要跟着梅清文去弥陀寺,他跪在绣着八瓣莲的蒲团上,身后是敲着木鱼的老和尚,梅清文跪在大殿正中,双手合十,对着看不清脸的佛像许愿。
陈裴枝常常听得不耐烦,回头,院里红墙黑瓦,柳树在白烟中看不清,头顶响起钟声,燕子飞过金灿灿的香炉,奔向雨后雾蒙蒙的天。
医院外的教堂跟着响起钟声,乌鸦从树杈上飞走,抖落两片梧桐叶,停留在窗台。
陈裴枝只看见一团黑色的影,沉闷的钟声一下下敲着他的心。他低头,握住胸口的十字架,而记忆却不受控制,寺庙里的一切如同电影里的长镜头,沿着时间轨迹往复播放。
就这么一瞬间的事,陈裴枝转身再去看黑客小哥的头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床上躺着的人又是谁,“哗啦”他挥开报告单,坐在地上,蜷起膝盖,双手抱着脑袋。
世界在旋转,像坐在过山车上,陈裴枝想呼吸,风太大,后背被无形的力压得生疼,没办法,他真以为自己在坐过山车,四处找安全带,找不到,头晕,彻底看不清报告上的字。
明明上一秒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瞎了?陈裴枝眯眼在地板上摸索,手不听使唤,水溅到脸上,他忽然掐破虎口上的一块皮,血流下来,浑身一颤,陈裴枝盯着自己的手腕,慢慢将伤口蹭在地板上,血染红许景贤的体检报告,他的意识总算回来点。
陈裴枝吹了吹火辣辣的虎口,沉甸甸的事压在心头,左右没有头绪,甚至想不起继父的名字,连带着李家少爷叫什么也忘了,他保持跪坐的姿势,水洇湿牛仔裤,膝盖不舒服,陈裴枝想站起来,身体却没法动弹。
鼻尖的香味更浓,他回头望了眼,透过门缝,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好像有人路过,随后消失。
自己在哪?病房还是寺庙?
陈裴枝扶着额角,看水里的倒影。
陈裴枝,我叫陈裴枝对吧?我为什么要跪着,床上躺着的人又是谁?还有,地上这堆纸是什么?手机发出轻微震动,他掏出来,面部解锁不成功,六位数的密码是什么?
陈裴枝通通想不起来,深吸一口气,想给自己换个环境,换一堆烦恼。
思绪飘回很多年前,他笼统地去想十六七岁的烦心事,比如少女脸颊上突然冒出来的青春痘,少年新买的球鞋被雨淋湿,晚自习临时加的一场数学小测验……
那年操场边上的围墙很高,逃不出去,陈裴枝坐在教室里,看了很久,直到铅笔印变淡,晕成一团,和月色一起变成记忆里模糊的影。
影子不断放大,形成一个背影,背影回头,逆着光,陈裴枝看不清他的脸,这人什么名字?
许景贤?
提起他的名字,陈裴枝心漏跳半拍,从水洼里站起来,望着床上昏迷的人,嘴唇轻颤:“许景贤?”
没人回应,记忆在慢慢回归。
二十五岁,陈裴枝等不来黑客小哥短信,看不完许景贤的报告,甚至没搞明白李泊丰和顾泽涛是怎么认识的。
上周刚遇到了绑架,这周许景贤昏迷,下周还有什么?生死离别还是爱恨两难?
陈裴枝突然陷入情绪的漩涡,又跪在地上咬手指甲,硬生生咬下来一大块指甲盖,他感受不到疼,脑海里充斥着想一了百了的冲动。
这周第几次了?
想不起来。
活着,太冷了。
第七十九章 纽约,曼哈顿大桥
陈裴枝手脚冰凉,捂不热胸口,他咬紧下唇,血流下来,是热的,刺痛挑逗着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试图越过死亡地那道坎。
少女脸上的痘痘在暑假的某一天消下去,少年的球鞋淋雨后又穿了很多年,那些在草稿纸上演算很多遍的数学公式,毕业后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过去好多年,教室后排的世界地图被新的高考倒计时覆盖,又是漫长的三百六十五天。
走廊的地砖没变,拖把沾水,越拖越脏;窗帘还是熟悉的墨绿色,上面印着钢笔甩出来的点点墨水;楼下的樱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可惜的是坐在窗边的人不见了,换了新同学,校服款式也变了。
十八岁的夏天结束了。
陈裴枝背靠着冰冷的床腿,肩胛骨硌得生疼,他闭上眼,记忆里,操场的塑胶跑道变得模糊,升旗台上的红旗很多年没再见过了。
窗外只有红蓝米字旗。
思绪又飘回伦敦无尽黑夜。
陈裴枝揉着额角,脸上沾血,血干涸后,嘴角稍微抽动,像是被一根皮筋绷着,突然不会笑了。
保温杯里的水凉透了,只剩血热,陈裴枝心想,他坐在这有什么意思呢,起身,朝窗边走。
一切都像命中注定那般,病床上的许景贤指尖微动,下一秒抬手勾住陈裴枝手腕上的红绳。
“别走。”许景贤还处在昏迷中,嗓音沙哑,听不出声。陈裴枝怔在原地,手腕传来一阵暖流,他本能地想躲,许景贤闭着眼,嘴里不停地重复:“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