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陈裴枝隔岸观火,心里隐约升起几分期待,又多出几分失落,他想解脱,想坐牢,但牢里见不着许景贤,两相角逐,他找不到自己的未来,抬头望向厨房,许景贤端起一摞蒸笼,放进水池,松了松肩膀,低头洗碗。

如果可以,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就好了。

家的感觉能一直延续就好了。

第六十七章 希思罗T4航站楼

“叮”手机响了,陈裴枝低头,梅清文的短信跳了出来。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六点四十五分,希思罗T4航站楼。”梅清文的短信一如既往的简单,陈裴枝回了个收到,关掉手机,也不知道和他妈妈说点啥。

以前在电梯里听大学同学跟父母打电话,电梯网很差,同学一直在重复问她爸妈落地后去吃啥,去哪逛,好不容易熬过期末周,一家人好好过个年。

陈裴枝很想逃,这样简单的幸福刺激的他眼红,可没办法,教室在十楼,狭窄的电梯里围满人,老外身上的汗馊味和香水味搅在一起,他胃部痉挛,下了电梯直奔厕所,对着水池吐的昏天黑地。

那日陈裴枝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浑浑噩噩的睡过去,半夜惊醒,他浑身痉挛,仰头倒在床上,感觉脖子上被拴了一条狗链,他用力抓挠脖颈,最后掐住自己的脖子,很久…很久…直到头顶的监控亮起红光,训练有素的保镖跑进来,铐住他双手,喊来家庭医生给他注射安定药剂。

时至今日,陈裴枝盯着房间里的大床,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像下了战场的士兵看见电影里血肉横飞的画面,尽管努力地去面对,去克服,但回忆带来的伤害早已蚕食着大脑神经,陈裴枝不敢想哪天见不到许景贤,他一个人该怎么面对这间公寓。

厨房的灯灭了,陈裴枝从回忆中抬起头,许景贤晃了晃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模糊不清,他眯着眼,听许景贤道:“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你要不再睡个回笼觉?”

“嗯。”陈裴枝喉结上下滑动,压住心底那阵酸涩。

“你别老管着我了,自己也休息会。”

许景贤点头,从客房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陈裴枝看他从自己身边走过,浴室的门轻轻一关,连影子也躲到门后,蓦然间,后背好似被橡皮绳弹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扶着腰,指尖打颤,将近三年没有抽搐过,陈裴枝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踉跄地走进客房,黑灯瞎火的,噩梦带来的恐惧不断放大,陈裴枝不敢闭眼,打开柜门,闻着许景贤衣服上和他一样的洗衣凝珠味,呼吸发紧,努力地想让心跳降下来,可适得其反,耳边竟响起了一阵嗡鸣。

灭顶的恐惧袭来,陈裴枝颤颤巍巍的打开手机,翻着手机相册,校服的影子和制服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咬着下唇,嘴角划出一道血痕,靠身体的疼痛挨过了无端的寒颤。

后背早已湿透,陈裴枝扶着墙打开灯,盘腿坐在客房的床上,打开手机备忘录,他常在这里写东西,一连翻过好几条,眸色渐渐凝重。

他突然想不起来许景贤什么时候把衣服挪到这来,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才会记不清事儿,怎么这会脑袋忽然被清空,连许景贤什么时候住进这间客房都忘记了。

陈裴枝搓了一把脸,客房的窗帘没拉,玻璃窗倒映着他的脸,没有哭,四肢也没抽搐,可记忆却一团糟,他抱着被子,躺下,翻着手机备忘录,往上翻了好几条,盯着陌生的文字,心脏慢慢沉到底。

半小时后,许景贤从浴室出来,打开客房灯,见到床上裹成蚕蛹的人,不明显地后退半步,明知故问:“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不行么?”陈裴枝侧身盯着手机,没看他,竖起耳朵,听他的动静。

“今晚不行。”许景贤和墙隔着一毫距离,他不敢贴着墙,只借着这个角度挡住瘀紫的伤痕,就这一会工夫他的刀伤又开始渗血,血沿着后脊往下滑落,幸好穿的是黑色的T恤,血印不明显。

“为什么?”陈裴枝面上保持镇静,手攥着床单,骨节用力到发白,“还有,你刚洗澡干嘛洗这么久?躲我呢?”

“我没有。”

“哼,我差点把门撬开看看你是不是在里面煮鸡蛋。”陈裴枝几乎控制不住发颤的手,他抱着被子躺倒,望着天花板,努力不哭。

许景贤怕走近了陈裴枝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关上灯,声调毫无变化:“少爷,洗澡水煮不熟鸡蛋,我今晚睡沙发,晚安。”

第六十八章 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别走。”陈裴枝嘴唇嗫嚅,挽留的话卡在嗓子眼,他已经听不清的自己的声音,别走说得像牙疼时的哼哼,他捂着胸口,呼吸带喘,心脏和掌心震动频率一致。

老毛病又犯了。

世界昏暗,黑白,陈裴枝用尽全身力气,解锁手机,相册标星的照片还停留在屏幕上。他盯着泛黄的背影,努力区分梦和现实,颤颤巍巍地点开备忘录,一遍遍地输入:“许景贤…晚安…明天,明天一定…是个晴天,我们,去…去老街…吃点心…”

陈裴枝手太抖,肺像一只浮肿的气球,“啪”地被戳破,胸腔震颤,他的脸埋进枕头里咳出带血腥的沫子,手不听使唤,陈裴枝想擦嘴角却掐住自己脖颈,用力几下,感受不到窒息的痛,浑身抽搐,他连掐死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渐渐地,他眼里浮上一层水雾,脑海里闪过很多事。

回国后发过一次病,梅清文带他去见心理医生,那儿医生不靠谱,说了保密,转头把对话记录交给梅清文。

陈裴枝被叫到总裁办公室,梅清烧毁就诊记录,命令他跪在地上,身后站着两个保镖,梅清文给他发了一个白色文件夹,打开是印刷精美的贺卡,藏文写着一串看不懂的字,底下有翻译,梅清文逼着他念。陈裴枝浑浑噩噩地跟着读了两句,随后保镖架着他跪在不知名的佛牌前,命他重复贺卡上的字。

那天地板白到发光,陈裴枝心里所有痛苦,隐秘的感情,都是他鬼迷了心窍,对着牌位忏悔,在檀香中找到“正道的路”。

……

一墙之隔的许景贤打开橱柜,拿出医疗箱,走到阳台开窗给自己肩膀上药。

英国的TCP消毒水味道很重,密闭空间里打开瓶盖,味道久久不散,像在家里煮了包螺蛳粉。许景贤迎着冷风上完药,顺便打开公寓里不怎么好使的新风系统,在阳台转悠一通,总觉得自个泡着消毒水洗了个澡,后背贴着窗,余光瞄向客房。

少爷刚刚咕哝了一句啥,他是不是生气了?赶明儿会不会不搭理自己?

少爷冷暴力的本事可厉害了,许景贤搓着冻僵的手,拿起手机,翻找附近的点心店,他自己做饭水平马马虎虎,只能喂饱少爷,没法复刻老街那一排点心。

十二月的风不是盖的,许景贤吸了吸鼻子,闻不到身上的消毒水味,坐到沙发上,后背也不敢贴着靠垫,生怕伤口渗血,血印在沙发垫上。他翻了半小时的Uber Eats,收藏了三四家店,等着少爷醒了,再好好给他摆一盘点心,谢罪。

许景贤能给的不多,除了一颗真心,其他的他没本事给少爷。

权力和金钱不是他想要就能有的,在陈家寄人篱下活了二十来年,从四岁那年开始就被后厨的大婶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这辈子差不多卖给陈家了,不管是替陈少爷挡子弹还是替陈家背锅,都是他应得的。不然陈家凭什么收养你,人家再有钱也不是慈善机构,夫人能花钱给你小子读书,拜师,是她菩萨心肠,不然把你丢在你那群亲戚家里,这辈子能住进别墅?能开上豪车?忒么别给人家当皮球踢进电子厂打一辈子螺丝就算不错的了。

这些话许景贤倒背如流,尤其是少爷出国读书的那三年,在保镖集训营里队长就差拿个喇叭在他耳边二十小时循环播放:你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少爷。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洗脑”,后面刘屏给他灌输的噩梦,唐江松的催眠,没一个管用。梅清文的手下早早就在他心底拉了道横幅,抬头低头,一心为少爷。

许景贤最后看了眼客房的方向,将毯子垫在身下,闭上眼睛。

今晚,注定不平静。

许景贤穿着平日工作服入睡,他拿衣服进浴室的时候走太急,没仔细看,将揣着匕首,麻醉枪的工装裤带进了浴室。洗完澡,从门缝往外瞅,少爷不在自个房间,他不好光着腿出去,左右一寻思,套上裤子,推开浴室的门。

直到睡着也没注意到身下的匕首硌得慌,仿佛他早已习惯了身上带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