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裴枝无声地叹气,站起身,双手插兜,望向对面地铁站。
红蓝标志印在眼底,陈裴枝的声音很轻,卷进寒风里,无奈遍布角角落落:“往前走坐上地铁,两站下去到老街,地铁站对面有家川菜馆,里面的口水鸡和干锅包菜很好吃。”
“你中午就吃这个?”
“不然呢,你想吃滋滋冒血的牛排还是撒上盐的蜗牛?我找个小姑娘陪你,我去吃大米饭。”
“算了,走吧。”
陈裴枝冷哼一声,心想别怪哥们没提醒你,你丫吃老外做的饭,最好先买点止泻药,伴着生菜沙拉一起吃。
当然,陈裴枝才不真开口,他自己摸索出的经验干嘛告诉这小子,让他以后吃两顿,长长记性。
第三十六章 小蝌蚪找妈妈
“哥们,别捯饬你那刘海了,头发丝儿快掉碗里了。”
陈裴枝坐在餐厅二楼包厢里,努力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夹了颗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
赵野充耳未闻,继续撩头发,“今儿风好大,把我的锡纸烫都吹直了。”他对着玻璃杯的反光面凹造型,又道:“你说我要不换个造型,这年头卷毛不流行了。”
“嗯嗯嗯,你换你换。”陈裴枝才不管他头发是卷是弯,又夹了颗花生米,今儿的四川主厨盐放多了,齁咸,不过许景贤做饭也咸,但没咸到发苦,配上大米饭,能吃,好吃,特好吃。
陈裴枝低头看了眼手机,许景贤仍不在线。他大爷的,堵什么人,追什么债需要花这么长时间?他咬紧下唇,又发了两条短信,顺便把自己现在的地址发了过去。
对面的赵大少爷被晾了半天,敲着杯子不爽道:“靠,你丫太敷衍了,就不能看一眼再发表意见吗。”
陈裴枝放下筷子,上下扫他两眼,用过来人的口吻道:“赵同学,年轻的时候还是留长头发吧,不然老了,谢顶,没地方折腾了。”
赵野缓缓点头,确实这个理,他举杯朝陈裴枝致意,陈裴和他碰了下杯,少顷问道:“我一直没搞懂你为什么要突然来伦敦。”
“我也不知道,我爸让我来就来了。”赵野耸耸肩,夹了麻辣香锅里的花菜,尝了一口,烫到舌头打结。
他吐着舌头,扇了半天风才道:“不过这次来伦敦我爸妈没送我,高二去纽约读书他们在上东区陪我半个月呢。我爸项目忙我理解,但给我妈打了二十通电话她也不接,估计又跑去度假了,懒得管我。”
赵野握住筷子,没有夹菜,挑米着粒道:“还是你们家好,你妈妈工作再忙,都抽空回家陪你。”
陈裴枝心道,我妈那不是陪我,是陪她养的珠玉菩萨。
“我妈只会喝酒找男人,不然就去海岛度假,对我还不如对她包的一个鸭子上心。”赵野叹了口气,顶着乱蓬蓬的脑袋,左摇右晃地,像树梢上燕子搭的窝。
陈裴枝神游天外,忽然想起二年级的夏天和许景贤爬树掏鸟蛋,差点被母燕啄个半死,他当时趴在树梢上,看到对面那栋别墅花园里站着一个穿粉裙的女人,大波浪,头上别着一个黑色波点发箍,手里拿了个小镜子,站在屋檐下涂口红。
陈裴枝当时觉得她特时髦,漂亮,和梅清文平时穿的黑西装不一样,觉得她像画报上的模特女郎,他喊许景贤上来看,没想到那小子爬不上最高的一根树杈,他只好下去陪他,母燕见着两个小鬼头,发起猛烈攻击,陈裴枝赶紧抱着许景贤从树上下来,换个地方瞎闹腾。
“其实我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赵野朝陈裴枝面前的花生米一指,“就你们家开赌场那年,她被人推下水,病了一场,一直没好,成天在家里烧纸钱,诅咒我爷爷奶奶,我爸说她疯了,带她去弥陀寺招魂,回来后就了成这样。”
陈裴枝低头夹菜,不说话。
赵野自说自话,少爷平时在国内前簇后拥惯了,这会刚来身边没几个朋友,憋了好几天的话,趁这会见到陈裴枝一个劲地输出:“我还挺想以前的她。小时候我爷奶对我特不好我,她跟老人家闹,我爸在旁边和稀泥,听烦了我爸就去找小老婆。”
“正常,男人有钱了都一个样。”
“你爸也找?”
陈裴枝点头,把花生米按大小摆成一排,继续给他的花生米大军排兵布阵,攻打对面的香菜团。
桌前的口水鸡一口没动,鸡肉糊上一层淡淡的辣油。他懒得动筷子,这家店变了好多,没以前好吃了。
赵野实打实地在减肥,专挑热量低的菜吃,吃了半天又道:“对了,你第一个爸好像在和你妈打官司,就因为江边货轮那事,你家的律师快把房门口的草皮踩秃了。”
陈裴枝抬眸,眼底划过一丝犹疑,没等他看梅清文的行程表,赵野又道:“原本江边的那笔单子是给我们家的,但你爸送我们家一块地皮,我爸就转手了。”
陈裴枝抽空看了眼黑客小哥按月发来的行程单,梅清文月底飞来伦敦的机票没变。
赵野给他杯子里倒满水,示意他抬头,“这两天你妈又来抢江边的单子,非要重修什么合同,你说江边是不是有宝藏啊,不然在这抢什么抢?”
陈裴枝没接他这茬,拿筷子敲了下赵野面前的夫妻肺片,道:“什么叫我第一个爸,我一共就两个爸,别给我整得好像我在外面认了一卡车的义父。”
“还有那啥我告儿你啊,陈先明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顾泽涛是我二爹,特二。”陈裴枝比了个“耶”,指节微微弯曲。
“行行行,生父。”赵野搬着椅子凑近,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偷偷回国,去江边看看?”他眼角微微上挑,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拉着陈裴枝回国找妈妈。
陈裴枝收起手,摩挲手腕上的红线,隔着红线能摸到陈年的自残疤,死亡的号角言犹在耳,梅清文说过赵野的母亲死在赌场,这小子还傻不愣登地想回家,回家能干什么,抱着棺材哭吗?
陈裴枝喉结轻颤,面无表情地和赵野对视。
他不惹事,不参局,心里有个更重要的人要守护,听梅清文的话,避开别人家事,理所应当。
陈裴枝喝了口凉白开,嗓子不舒服,咳嗽一声道:“人家小蝌蚪组团找妈妈是因为它们是小蝌蚪,妈妈都叫青蛙,你喊我陪你找妈妈……”他顿了下,指着自己,“我长得很像蝌蚪吗?”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赵野微微一笑,又替他斟满水。
陈裴枝瞥向窗台,有一盆吊兰,他握住玻璃杯慢慢地把水倒进花盆里。
“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野脸色一变,猛地拍桌,碰掉筷子。
筷子滚到脚边,陈裴枝视线下移,嘴巴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从这个角度看他很像梅清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近人情,“赵野,我对你们家的事不感兴趣,你找别人吧。”
陈裴枝微微抬眼,下三白尤为明显,渐渐地,他也过了陪人犯傻的年纪,或者说心里有了羁绊,犯傻发狠,都得掂量掂量。
除非梅清文倒台,那他自由了,想干嘛干嘛。但让一个涉黑的企业家倒台,谈何容易?谁又能独善其身,不占分毫污血?
第三十七章 加双筷子,正主来了
一时无声。陈裴枝拿花生米当台球打,一球杆轰了对面的香菜团。
赵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盯着陈裴枝的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