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许景贤冷冷地擦干嘴角血迹,按动门把手,耳麦再次传来女声:“许先生,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摘掉身上的定位器,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是谁?”许景贤胸腔震荡,他努力吞咽,血从鼻孔流下。

“打工仔。”楼下西装男上前几步,替电话那头回答。

“许先生,请吧。”他操着一口港普,站在玻璃窗下,也不怕岌岌可危的窗框将他一张精英脸戳成马蜂窝。

许景贤无动于衷,沉着脸与他对视。结合砍刀男人话里说的“价钱好商量”,这群人是于慈法师请来的打手?他们谋财还是害命?倘若夫人价格开高点他们会不会倒戈?

许景贤手摸到裤兜里的钢笔,拨开笔帽,按动笔尖发了串密文。夫人不一定能看见,现场还需要他来周旋,许景贤回头,耳麦响起高分贝哨声,他浑身发颤,耳鸣许久,不得已摘下耳机,走到窗边。

他强迫自己不往下看,但西装男人有意吸引他,招呼四个手下走到花坛边模仿葬礼姿势低头默哀。而躺在中间的人正是陈裴枝,他大半身影被树影遮盖,只能看见不停流血的小腿,抽搐的手臂。

许景贤眼前发黑,眼底再次染上一片猩红,血从眼眶里流下。

这下七窍流血还剩四窍,西装男人脸上笑意加深,指挥其余手下站在两侧,扣动扳机。

简单的一个动作被无限放大,许景贤眼里全是血雾却还能见到枪管对准陈裴枝,脑袋轰地炸起警铃,这怎么得了!少爷怎么能暴露在枪口下?长期以来的教条措使他纵身而跃,翻了两个跟头,子弹破膛声并未如期而至,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排黑伞,挡住陈裴枝蜷缩的身体。

没想到这些是定制雨伞,国内做不了,得找老挝这边的厂家建模组装,将伞柄改成手枪形状。

许景贤以往在成明集团里见过,不是为夫人所用,反而是一个梳着油头穿着彩色格纹西装的男人。他手下人携带着花里胡哨的装备,什么可以藏注射器的领带,爆炸威力堪比C4炸药的袖扣,正儿八经拍黑帮电影的道具组都想不到世界上能有这么多杀人利器。

当初为他们安检的时候他摸过模型手枪的枪栓,那里面真有子弹,必须反方向转动枪柄才能发射。这类花里胡哨的设计梅清文自然看不上,然而格纹西装男人却三番两次登门拜访,提着一筐进监狱蹲到死的暗器跟她讨论量产。

梅清文不愿涉及军火,男人不断开出筹码,甚至低价抛售城南新区的港口股份吸引她入伙。几次办公室约谈未果,男人请屿山黑帮大佬出山,到她办公室里喝了会茶,梅清文便开始投钱,至今已过五年。

后面发生的事许景贤无从得知。他半眯着眼,仔细回忆男人的长相,倏然想起前些天在伦敦医院里见到的年轻面孔。

李泊丰。

李泊丰和他爸有七八分相似,父子俩的性格也如出一辙,拈花惹草不说,常把自己捯饬着想上台唱戏的角儿。少爷和他在画廊碰面总带个墨镜,骂他骚包,哪天碰到仇家,人家不用架上瞄准镜,“碰”的一声直接爆头。

不过自打梅家将资产转移到伦敦后少爷鲜少与他来往,只有那晚中医馆草草见过一面,以及后半夜在病房莫名其妙地碰面。许景贤的脸色越发沉郁,难道是李家想绑架少爷?他们的动机和于慈法师一样吗?

一切未知。许景贤艰难地站起身,后脑勺“碰”地被什么利器砸中,他来不及回头,后背传来剧痛,皮鞋尖抵在他曾经受伤的肩膀上,彻底站不起来,许景贤死死按住钢笔笔尖,酥麻的电流震地他口鼻出血。

他努力眨眼,耳朵嗡嗡的,似乎流血了,感受不到疼,浓郁的荷花香弥漫在四周,他看见少爷流血的脚踝,红绳从眼前飘过,化作寺庙树上祈福用的红条布。

渐渐地,许景贤的意识回到童年老家,棠屋门口,站着一群人念经超度,莲花灯顺流而下,停在弥陀寺山脚下。

一路向上攀沿,庙里出现两个和尚,一面转着佛珠,一面指使许景贤砍断窗外那人一条腿。

黄墙黑瓦下烟熏雾绕,红布条于风中猎猎作响,许景贤走上前,正对上浑身是血的陈裴枝。他登时扔掉手里的长刀,后退两步,又上前,抵住陈裴枝的颈动脉上的出血口,很想咬下去,但眼前人是少爷。

少爷得活下去,他死了无所谓。

踌躇间,许景贤的后脑勺被坚硬的枪管抵住,和尚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拿起刀,不然我开枪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作茧自缚(3)

“许景贤,求求你……放我走。”

“求你……”陈裴枝声音沙哑,头顶的红布条纷纷掉落,写在条子上的祝福掉进香炉,散着莲花香气的青烟从身后飘来,许景贤目光涣散,仿佛被和尚的声音蛊惑,机械地举起刀,对准大腿砍下去。

血溅当场,许景贤闭上眼,头皮发紧,他听到火柴“嚓”地点亮,抬头,树下凭空出现一面古铜镜。

镜子里的人身形瘦削,脸颊凹陷,躺在病床上,掀开被子,空洞洞地裤管对准他,像枪管直逼心口。许景贤瞳孔地震,记忆倾泻而下,浇得他浑身冷透,打颤。

他按住胸口,心脏还在跳动,他有什么资格活着,有什么脸面对少爷?许景贤绝望地掐住脖子,原以为砍断少爷一条腿,窒息般地口渴会缓解,不曾想难捱的痛苦将他吞没。许景贤手指力道加重,喉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就算用尽全力也死不掉,他转身握住和尚的枪,对准自己。

“碰”的一声,子弹并未穿透皮肤,鲜血沾在睫毛上,他稍微眨眼,血珠沿着脸颊滑落。

一切都结束了吗?

许景贤擦掉脸上的血,蓦然发现掌心里多了条腿骨,骨头连着筋,烫的,汩汩冒着鲜血。他彻底慌了神,踉跄后退,怎么也甩不掉腿骨,抬眸对上和尚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灰衣和尚拨动佛珠,遥远的钟声传来,乌鸦飞过头顶,抖落一片羽毛,许景贤心口的痛楚一扫而空,大脑空白。

这是什么?我的刀呢?他茫然抬头,镜子凭空消失,故人不见,视线天旋地转,他一拳捶在树干上,红布条如雨般飘散,荷花香味浓郁,他跌跌绊绊地撞开庙门,却发现那是间总裁办公室。

是梅清文的办公室。墙上挂满荷花瓷器,樱桃木桌上摆着琉璃香炉,上面插着三炷香,白烟袅袅,许景贤扶着桌角勉强站稳,身后阴风阵阵,回头,正对上陈裴枝的十八寸黑白遗像。

他心头大骇,对着熟悉的人脸无法抑制的干呕,呕出一滩污血,手里的腿骨不见了,变成水果刀,刀刃生锈,削颗苹果都费劲。

冷风入肺,他大口喘气,腐烂的苔藓味盖过鼻尖的血腥气,许景贤慌忙转身,又见那面镜子,镜子里人影绰绰,似乎身后跟着千万条索命鬼,拖着沉重的铁链想扒掉他千疮百孔的皮囊。

许景贤四下逡巡,偌大的寺庙逃也逃不掉,一咬牙,“哗啦”砸碎镜子。

镜片碎落一地,梦醒了。

睁开眼,许景贤发现自己在飞机上,他没有剧烈喘气,更没有精神失常地扯住自己的头发,只是眼里蒙上血雾,看什么都带着暗红色血影。他抬手擦了擦脸,观察周围,相较于来时飞机此刻的机舱缩小了近十倍,他眯细双眼,头痛欲裂,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和陈裴枝被捆绑在直升机后座上。

许景贤心底猛然一沉,带着四分惶恐三分紧张看向少爷的腿。

两条腿都还在,左腿打上石膏,白色纱布隐约渗血,飞机颠簸,昏迷中的陈裴枝微微皱眉,肩膀微耸,想翻身却使不上力,两只手无力地垂下。

许景贤立刻握住,掌心是热的,手腕还有脉搏。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噩梦。

他刚呼出一口气,前排座椅传来西装男人的声音,讲着粤语:“先生,许景贤醒了,目测精神正常,没有发怒把陈裴枝扔出机舱。”

西装男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他现在正抱着陈裴枝…没错,他正在瞪着我,不不不,我们只是让陈裴枝跳下来而已,没有打他…好的好的,我已经处理了。”

西装男跷起二郎腿,西裤卡裆,下一秒摔个跟头,他扶稳眼镜,捡起手机,道:“等一下,许景贤刚刚抱住陈裴枝的左腿,貌似想拆开纱布检查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