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烟受他情绪感染,一把拉住莫文山的手,问:“这样?我想莫郎的意思应当是执子之手”
燎烟说着开始迷茫,又时而清醒,眼睛里的光泽明暗交替。
“我在说什么?”燎烟咕哝了几句,他紧紧地握着莫文山的手,挣扎地坚持要说完,“持孽情如心痛,一心在痛上,人与伥鬼何异?”
燎烟满头大汗,艰难地说着话:“我很欣赏你,你弹的古琴我其实听得懂,但我不能回……心意赠与天地即可。”
莫文山拥抱住燎烟,感受他颤抖痛苦的躯体,痛苦挣扎的魂魄,直到燎烟重回冷静。
莫文山最终哽咽着说道:“燎烟,不用担心我。权力是美酒,我不胜酒量,已开始醉了。”
陈府之中诸事有条不紊,燎烟骑着驴在这群人忙得脚不沾地的白日里,游荡园中上下。
他穿来这里起初是在下人的大通铺中,跟一帮跟他一样大的家生小童子生活在一起。他那时觉得稀奇、有趣,把它当成VR深度体验,亲身过来古代旅游而已,说不准很快就能回去。
他清楚记得,穿来前他只是喝多了酒,似乎喝断片了而已。
后来因为两只倒霉的小雏鸭,他遇见了这个世界的大BOSS,被他从大通铺拉到了郎君的独所,在他身边长大、犯迷糊。
直到某一天,燎烟开始恐怖地觉着这似乎不是一场梦,而是他妈的现实,陷的愈深越无法脱身的现实。
燎烟从偏僻的仆役居所,逛到少年陈茗暂居的郎院,里面有柿子树、樱桃树、李子树,有梅花、桃花、海棠。春夏秋冬四季,都有花开果熟。也有小型武场、学堂、驯兽场,都有最顶级严厉的师父来教导他们文治武功。少年陈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像头不知疲倦的野兽,野心、生命欲、杀伐欲比任何人都强盛。
燎烟亲眼见过少年陈茗用轻功轻松翻跨七八位军武教头搭起的人桥,直取所谓的“敌首”。他那时还肤浅地感叹,妈的,古人的轻功原来是真的啊。陈茗哼哧哼哧学杀人屠龙之术,燎烟就去找在小鸭子被养死后,他跟陈茗在山里头领养的小老虎。
后来陈茗上战场杀人立功,身上明朗的少年气越来越少,直到沉淀为威蕴与权压。
“我随时准备杀人,与被杀。”陈茗在夺权囚父、杀兄弟子侄后,对燎烟说。
“我只有死,或者谋取最高权位这两条可以走。”陈茗某次心软,要放过一群老弱病残,未想里面混迹了朝廷派来的死士,只差一点,陈茗便被刺穿心肺。他醒过来,又对燎烟说。
燎烟抱着他,有些心痛,说:“我想带你走。”
陈茗头脑太过清醒,长息片刻,才说:“我走不了,我也不会许你走。”
他从此成为无情的陈郎主、陈节度使、陈大将军,按这世界的方式来揉搓燎烟的形状。
燎烟骑着驴在湖边停下,杨柳絮如雪,迷花他的眼睛。
他在心中说,陈茗是一座深渊,他只是深渊的一只萤,快熄火了。
燎烟近来放肆的言行终于再度引起了一大波的不满,关于他狐媚惑主的传言漫天飞舞。
河东民间有部《桃花妾》的桃色话本流行,被下三滥的文人编排成戏曲,在花坊与酒肆不断流传。那编戏的文人角度堪称别树一帜,着重编排涂脂抹粉的男妾跟威猛大将军的房中事。
桃花妾的演绎无比香艳,俗艳的戏子穿着暴露,也就胸/部跟胯部围着紧身的布料,双足只裹了纯白罗袜,大胆地骑在披甲抹彩的将军身上,骑烈马般纵情起伏。
“将军啊,奴要去也。”
桃花妾高亢的颤音像有妖法一般,简直要颤掉台下看客的魂。
缠头跟喝彩惊动满太原府。
看戏的能人们结合时事,立马就能对号。
安槐在休沐这天去花坊找老相好睡觉,正好花坊的管事请了戏班子登台,令安槐瞠目结舌亦心如擂鼓。他的老相好还一脸向往且无知地说,桃花妾这出戏啊近来太红火了,奴真恨不能也学戏当角儿,比奴卖皮肉赚多了。
安槐脸色凝重,说你皮肉生意安全,演戏会掉脑袋。看在咱们睡过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赶紧跑。
相好的花娘惊讶:你抖什么抖?
安槐:心凉,让身体给我加热。
30第三件事
在桃花妾彻底暴雷刮起来腥风血雨之前,燎烟又为它添了一把柴火。
无他,也就是陈节度使地位稳固,人开始飘飘然,宠男妾宠得竟肆无忌惮起来。令就职于陈氏的起居郎们都无从下笔,生怕会折损主君的威严。
燎烟骑驴骑出心德,这头犟种哄着不走非要踹着走,但踹它燎烟嫌累的慌,就在驴头前面吊了根水灵灵的胡萝卜。通过操控胡萝卜的方向,燎烟便可操控黑驴溜达许多地方。通过这头驴,最高级的钓人战略福至心灵般打开燎烟的思路,那就是也有必要给某人画又香又圆的大饼。
让他看得着吃不着,边叫边跑,甜头永远在前头。
驴犹如此,陈茗亦可欺。
那毕知梵说的矿山天花乱坠,钓得燎烟心甘情愿给他额外花了许多钱,能不能收回本都是问题。他的矿远在天边,他还能插翅飞过去不成?这就叫大饼。
燎烟在莫文山那里轻松快乐地待了几天,呼吸新鲜的空气。
前庭的陈节度使却是黑云压顶山雨欲来,某些政令的施行一不小心遇上障碍,陈茗杀心泛滥张嘴便来(被人劝住了)。前庭议政的文武官员就倒了霉,最近罚俸、降职、挨板子的频率都比往年高出不少,诸多繁冗的机构裁撤,经费收紧自己想办法,但严禁扰民,流民安置与开荒都必须在半年内见到成效,考核业绩垫底的那把让受你压榨的二把手们升上来。
河东军政圈各大小机构怨声载道,但出门微服私访一圈,看见周边藩镇群魔乱舞,就他们河东还像个模样。百姓们只知陈节度使而不知天子,顺便猛夸几嘴罩着他们的官老爷们,办事杠杠的!
人都不经夸,军政圈的大老爷们歇火了,但他们当牛做马搞业绩却连睡小妾的时间都没有,干脆把怒气转嫁给陈节度使的男妾。那男妾如此嚣张霸道,说不伺候就不伺候,而禁欲的青年主君过于英明神武,乃至于歹毒,让他们过于压抑了。
春天,是万物交配的季节。燎烟随便走到路边,都能看到几条油光水滑的细犬搁那儿狼嚎一样地叫春。
燎烟怀疑其中有一条是陈茗。
他在莫文山那里刚住到第五日,莫文山便莫名其妙收到某人的举报。举报人瞎扯莫文山写的文章对天子、对未来主母凤翔帝姬有不敬之嫌,要求对莫郎进行审查。
在后山掰了新鲜的香椿,吃着吃着感觉人生都被治愈的燎烟,只把对面的当个又要犯浑的神经病。
莫文山则感到了毛骨悚然。
燎烟很淡定和蔼:“郎主,来,坐下,先吃点饭,别饿肚子!”
举报人露出满意的神情,卸下外袍跟一堆丁丁当当的武器,岔开腿坐在桌前,端起下人新送上来的白米饭,扒开那盘让燎烟美滋滋的春菜,三下五除二霍霍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