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时候是中午,姜红烛还没起床,福婆敲了半天门,她?才打着呵欠、懒洋洋应门,把福婆迎进屋。
猛一照面,福婆都没认出她?来。
姜红烛身上,再?不见半点娇俏伶俐的影子了。
她?烫着大波浪卷,穿袒胸露背的?粉色丝缎吊带,脸上未卸的?浓妆一夜发酵,晕染进皮肤的?细纹里?。
见福婆不动,姜红烛说了句:“坐啊。”
边说边在满是空啤酒罐、烟头及走味剩菜的桌边落座,顺手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透过烟气,福婆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卧房。
卧房门上,挂着那年代很流行的?、用曲别针和挂历纸卷出的?彩色门帘,门帘隐动,里?头有个男人打着呵欠下床,福婆先还奇怪这人怎么这么矮,后?来反应过来,那是个侏儒。
福婆把那块缠丝玛瑙放到桌上,又问姜红烛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协会?帮忙。
姜红烛眼皮半掀,猛吸一口烟,冲着福婆吐了个特漂亮的?烟圈,然后?说了句
“到这当菩萨来了?去你?M的?。”
……
那之后?,福婆还听到过两次姜红烛的?消息。
一次是,据说她?喜欢上了唱戏,还像模像样上台扮过,可惜没唱长,因?为她?唱到一半,会?突然叉腰大骂观众,骂得兴起,哈哈大笑,观众起先被?骂懵,反应过来之后?,跳起来跟她?对骂,台上台下互扔东西,闹到不可开交。
另一次是,春焰那头有人,大概是惜才,去接触过姜红烛。
春焰其实不像“人石会?”这样成体系,他们?这一撮那一撮,自?嘲如焰头起地?就烧,有点各自?为营的?味道?,但偶尔也会?就近拉帮结派,博个人多好办事。
姜红烛也不把春焰放在眼里?。
她?说:“老娘不牵野马,不点春焰,就是野地?里?烧的?一对红蜡烛,哪天不高兴了,见天烧天,见地?燎地?,你?们?都小心?点,别让我烧着了。”
***
再?后?来,又过了三四年,也就是三十多年前,“人石会?”突然开始不太平,连着出了好几?件事,主要是发疯,也有死了的?:死了的?那个比较惨,他住高层,夜半发疯乱窜,从阳台上摔下去,当场就没气了。
福婆说:“这事很快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要知道?,我们?的?会?员,都住得天南地?北,居然连着出了好几?起,这等于是明着告诉我们?,她?就是在追着会?员打。”
那是九十年代初,福婆还只50来岁,资历没那么?老,但也算主力干将,她?马上就给已知的?那些怀胎者打了警戒电话。
之所以强调“已知”,是因?为有些人戒备心?太重,养什么?石、是否怀胎,从来不对外?透露半分:掠食者当然麻烦,但你?如果选择非常偏僻的?地?方“生产”,方圆百里?都没个养石头的?,短期内也不会?存在什么?风险。
而那些一怀胎就沉不住气、各种申请保护的?,这不等于昭告天下吗?还有,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那个被?派来保护你?的?,暗地?里?就是个掠食者呢?
警戒发出去,颇慌乱了一阵:有的?会?员选择尽量不睡觉,因?为只要保持清醒,就是在“阳间”;有的?会?员选择托人,把自?己的?宝玉石暂送到外?地?,在物理距离上硬性“人石分离”、以度过危险期;还有的?会?员自?信满满,觉得中招的?都是菜鸟,凭自?己的?能力,足可反杀。
当然,这种自?信很快就没了,因?为接下来出事的?那个,在协会?的?地?位,就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三老。
直到这个时候,福婆她?们?才意识到,这次来的?,是百年未遇的?顶级掠食者。
***
陈琮听得简直是要呆住。
梁世?龙起身,接了杯温水,递给福婆润喉。
老人家?讲了这么?久,确实也累了,陈琮想等福婆喝完再?问,又实在没忍住:“可这些不都是做梦的?时候发生的?吗?梦里?的?伤害,能跟现实挂钩?”
福婆继续喝水,抬手示意了一下禄爷。
禄爷坐直身子,反问陈琮:“这只是梦吗?退一步说,就算真是梦,在梦里?被?吓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吧。”
福婆嫌禄爷说得不到位,三两口吞咽了水,再?次把话头拿回来:“你?想想方天芝,她?被?送去医院,医生还挺乐观,说没大事,但她?就是醒不了。人活一口气,她?那口气,在梦里?泄了,她?脑子里?认定,自?己已经死了。”
陈琮打了个寒噤,想起自?己噩梦时看?到的?,方天芝被?一条巨蛇寸寸吞噬的?场景。
“那如果她?当时没死、只是受了伤呢?醒来后?会?怎么?样?”
福婆回答:“假设她?在梦里?,被?吞掉了一条腿,那么?她?醒来之后?,即便腿还在,她?也用不了了。她?脑子里?认定自?己没腿了,这就类似于中枢神经系统切断了和腿的?联系,指令再?也发不过去,从此之后?,往后?余生,她?都是个有腿的?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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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爷补充:“你?就当这是‘腿麻了’的?缓不过来版。你?有没有腿蹲麻了的?时候?腿还在,你?也想走路,但你?命令不了它,只好在那扶着墙缓着。你?当然是缓一会?就好了,但如果永远缓不过来呢?”
陈琮赶紧动了动小腿,让禄爷这么?一说,他还真有点腿麻了的?感觉。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查到姜红烛的??”
***
福婆苦笑。
惭愧,还真不是她?们?查到姜红烛的?,姜红烛自?己把自?己给点了。
她?在又一次动手时,进了屋,还打开了会?员家?里?的?摄录机,正对床头。
于是事后?,福婆她?们?在摄录的?视频里?看?到:姜红烛穿着水粉色的?戏服,哼着小曲,在床头两边各点了一根大红蜡烛,末了,还对着床姿态曼妙、款款作揖。
起初,福婆也想不明白,姜红烛为什么?要自?我暴露呢?
掠食者的?最可怕之处,其实不在于它掠食,而在于你?不知道?它是谁,它在你?的?梦里?,以动物的?姿态出现,谁能分得清它是敌人、朋友,抑或……枕边人?
姜红烛要是藏得好,“人石会?”再?花好几?年,都未必能锁定她?。这比刑侦缉凶还难,缉凶至少有个现场,有各种线索可寻,而她?“隔空”操作,你?没法去业已疯了或者死了的?会?员脑子里?查痕迹,即便能,看?到一条蛇,你?能对应上谁?
再?后?来,福婆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