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室的日子里,郑千玉一直全心全意地对待画画这件事,他耐心、自持且画得漂亮,像对这样的苦修也甘之如饴。郑千玉甚至让薛霖觉得集训生活没有那么辛苦了,画画是?一件只要拿起画笔就会感到快乐的事情。
薛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郑千玉会做这种事情。全心全意地画画,变为全心全意地去见某个人。他说明天才回来?那恐怕那个人在的地方?很?远吧!
只剩下他和夏鹊两?个人了。他们面面相觑,薛霖还处在震惊之中,不敢相信郑千玉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夏鹊比他更?快接受了,她朝他微笑,说:“走吧。”
薛霖的大脑宕机了。
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夜色之中,薛霖好?像受到郑千玉这种冲动、无畏的影响,30秒之后,他朝夏鹊表白了。
他的语气带着颤抖、惶恐,依然把“表白失败”和“羞愧而死”绑定?在一起。
夏鹊最后回答他:“我们可以试试。”
薛霖听到这句话,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于是?一试好?多年?。
半年?前?,他们在出国前?领了证。夏鹊之前?做了一段时间策展,准备继续深造,薛霖拿到一家动画公司的offer,他们来到洛杉矶开启新?生活。
几?度想将这个消息告诉郑千玉,又害怕再次打扰他。薛霖确实因为郑千玉的举动才鼓起勇气表白,或许他那一天翻墙只是?临时起意,命运是?一场巨大的蝴蝶效应。
在集训的日子结束之后,薛霖和夏鹊开始交往,一起上了大学?。阴差阳错的,竟然再也没有和郑千玉见面,几?次约见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耽搁,只维持着线上的联系。他和集训时偷偷翻墙去看的那个人还在一起,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郑千玉没回来的那个晚上,薛霖非常担心,怕他出什么问题回不来,还是?夏鹊安慰他。好?在郑千玉第二天中午回来了,他立刻继续沉浸式画画,愉快地苦修着。
薛霖和夏鹊没见过林静松,后来在展览见到郑千玉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不太确定?他是?否是?郑千玉去见的那个人。
对郑千玉的遭遇所感到的痛楚则难以言表,无处流露。他们太清楚画画对郑千玉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处在他想要忘怀的记忆之中,也难以想象郑千玉的心境。
直到郑千玉发了朋友圈才发出消息,再次见到郑千玉,他略去了盲杖,看起来就像他们曾经想象过的郑千玉未来的样子。
郑千玉的手指已戴上婚戒。
他毫无龃龉地和他们聊起往事,以“你?们还记不记得……”开头,以“想不到……”结束。分享他们那一届集训学?生的去向,也议论那群不学?无术只会搞噱头的男生的八卦,以及薛霖和夏鹊半年?前?已经领证的事情。
郑千玉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随后说:“恭喜你?们。”
薛霖早就看到他的戒指,问郑千玉:“你?是?不是?也结婚了?”
郑千玉摩挲戒指,顿了一下,微笑道:“还不算就是?定?下来了。”
薛霖:“是?不是?那个……”
他永远嘴比脑子快,夏鹊坐在一旁用胳膊碰他,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郑千玉已经心领神会,他点点头,说:“是?他。”
薛霖险些要为这样的浪漫落泪。学?艺这么多年?,乱七八糟的关系和事情实在是?见了一箩筐,能谈很?久的恋爱,最后走向结婚的,也只有他们了。况且,他的恋爱谈得比他和夏鹊都要久。
“我现在正在接触一个新?的治疗项目。”郑千玉和他们道,“现在还在前?期阶段,这次治疗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都有。”
他的语速并不快,像在念一个故事,即使无法左右故事的结局,他也会全心全意地体会结局到来前?的每个章节,并不为这个结局而定?义这个故事。
“在这之前?,夏鹊,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做一场展览?”
郑千玉说。
“讲一个关于‘失明’的故事。”
第83章 Chapter83 “跟紧我。”……
如何?用黑暗去讲述一个故事?
郑千玉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艺术最主要的载体都依赖视觉, 所以?在失明的这段日子里,郑千玉放弃了艺术,也几?乎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他当然知道如何?最大化的利用降临在自己生命里的每一件事。从拿起画笔以?来, 郑千玉创作过很?多东西,他早早就失去有血缘的亲情,也能从真正爱自己的人身上重新体会。
郑千玉创作过的主题有亲情,爱情和自然。尽管他很?年?轻,所画的东西也不尽然深远成?熟,但郑千玉曾经真挚深刻地爱着他笔下的一切,这种感情, 直到他的世界陷入黑暗之?后,也从未停止。
郑千玉也曾想过在失明之?后继续他的艺术事业,他并?非无路可走?, 不过是再次利用这种无光的人生来创作,以?前能看见的时候也是到处采风写生,这有何?不同?
当一个人遭遇自己生命之?中最残忍的痛苦时, 他是无法将其作为一种艺术素材进行创作的。当一个人失去至亲时,无论?如何?也无法冷静地审视失去的瞬间, 再细细咀嚼回?味这失去的痛苦。对于失去视力、再无法拿起画笔的郑千玉来说?,亦是如此。
等到郑千玉可以?正视它的时候,已经离郑千玉最后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很?久了。
郑千玉最后一次画画是在自己的家里,他的视野已经缩得?很?窄, 眼前的画布像映在一面遥远而渺小的镜子里,就连镜中的景象也模糊不堪。
郑千玉已经完全无法调色,因为视觉上的扭曲,每一次落笔都不在他预料的地方。他的手非常抖,像倒退成?一个婴孩, 抓着笔在洁白的画布上无序地涂抹着。
在他残存的视力之?中,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幅“画作”,而是一团凌乱的颜色,没有美感可言。郑千玉崇拜克里姆特,这位维也纳分离派的开?创者,说?他掌握了色彩的魔法也不为过。郑千玉迷恋他那绚烂、华丽的用色,更爱他每幅画作都满溢而出的感情,这里面都饱含着无声的心绪。
郑千玉总是想着,如果他能画得?和克里姆特一样就好了。不仅仅是技法上的醇熟和出彩,而是像他一样能将满腔感情付诸笔尖,让看到的人也能体会到作者强烈的心,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他也能做到的话
郑千玉最后一次放下画笔。爸爸妈妈正在楼下匆匆打包行李,郑辛拎着郑千玉的行李箱进入他的房间,叫着他的名字,想要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行李。
一个小时后,他们要启程去另一座城市诊断他的眼睛,寻求治疗的方法。
郑千玉的希望其实已经早早熄灭,他预感到失败。
郑辛进门看见他在画画,一下子噤了声。他不知道郑千玉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画画,也不知道郑千玉还能画一些什么。
当他走?近时,看清郑千玉面前的画布,上面没有奇迹,只有一些难辩其形的色块。尽管如此,郑千玉还是很?小心柔和地对待颜料和画布,并?没有因为近乎失去视力而用画笔发泄。
因此,在郑辛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秒之?后,他仍然能看出郑千玉画了什么他画了一条蜿蜒的河,河的尽头?是一整片森林。
郑千玉涂抹完最后一步,低头?摸索了一会儿,才将笔放进洗笔筒之?中。因为视力实在太差,他的手和衣服都沾了颜色,那些颜色浑浊、浓重,混合在一起,仿佛昭示着郑千玉已失去驾驭它们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