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一声怒喝,紧接着是脸上火烧一样的痛,耳鸣声嗡嗡不绝于耳,晕眩之感刹那间席卷而来。我捂着脸回头,见着的是太后狰狞的面孔。她眼里噙满泪水,神情却是绝望,盯着我的目光中只剩下恨意。

在她身边,容毓静静看着我,眼底的温厚终于消失不见。

我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喧嚣渐渐远去,才跌坐在地上喃喃:对不起。

对不起,我辜负您四年栽培。

对不起,我当年没有松开梯子,现在,却松了手。

【三】

一桩陈年的丑闻,容毓被发配边疆,太后被幽禁在了凤仪宫里。整个朝堂之上的势力在一夕之间逆转,容则一夜亲政,真正地成了天子王侯,手掌生杀大权。

而我在这场变故中身份特殊,一时间更是被朝野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仪妃娘娘追名逐利,罔顾亲情,为着一己之私亲手斩杀季氏一族锦绣前程,于后宫更是兴风作浪,简直是狐媚转世祸乱江山……

当夜,太后就在凤仪宫自缢,身亡。

那时候,容则正躺在我宫中的梨木长榻上笑意妍妍。他说:“仪儿,朕知道你这几年不易,等到摄政王一事了结,就是你我解脱之时。仪儿,在那之前你会不会离开朕?”

我闷声摇头,只是把身上的狐裘拽得更紧。如今的天下,只有一个摄政王是他亲政的障碍。可我实在难以想象,季家是由我一手穿针引线拔除,这摄政王又该如何?一个季家已经让我声名狼藉,我还能为他做什么?

他轻轻揽过我的肩膀,轻道:“仪儿,你怎么在发抖?冷么?”

我挤出一抹笑,抱着他腰闭了眼,沉沉睡去。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自从太后被幽紧,我已经接连五日寝食难安。我发抖,不是因为体寒,而是心冷。

半睡半醒间,是他的轻声呢喃,反反复复,皆不过两字。

仪儿。

也许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应,这一场心病一只绵延到了冬至。也不知是心病引的体虚,还是体虚加重心病,这一年明明是锦衣玉食,我的身体却日渐消瘦。

冬至来临,宫中渐渐终于有了一些生气。这一年到头,又正好赶上我的生辰,宫中自然要热闹一番。容则坚持大庆三日,极北冰雕,塞上宝马,千年暖玉,普天之下无数奇珍异宝被陆陆续续送到了我宫中,伴随而来的是或羡慕或嫉恨的目光,还有日发严重的祸水名声。

这一切,容则都报之一笑,搂着我调笑:“酒池肉林摘星楼,仪儿想要哪个?”

我抱着暖炉嬉笑:“酒池太冷肉林太臭,摘星楼上高处不甚寒。”

容则一指戳上我的脑门:“那你想要什么?”

我还未开口,只觉得喉咙底一阵发痒,几声小咳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几次喘息下来,身体已经开始发软,容则的眉眼都混在了一块儿模糊不清。

“仪儿!”

容则有些急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却连呼吸都有些吃力。自然,也就没有力气能够支撑我告诉他,我想要这一切快点结束,想要的是你的真心。不是帝王,只是你容则的。可我害怕,怕我求不得。

【四】

这一觉,我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彻底转醒那一天阳光明媚,我第一眼见着的是眼睛红得跟兔儿似的宫婢小绿和一脸惊喜的御医。

御医战战兢兢地在床边告诉我,我的身体是因为劳神过多而体虚引寒,需要调养半年才能见好。

我才知道这一觉我居然睡了整整半月。御医走后,我吃力地撑起身子拽住小绿问:“容则呢?”

谁知小绿眼睛一愣,居然渐渐红了眼圈,缓缓在床边跪了下来。

容则……出事了?

小绿的头摇得好比拨浪鼓,最后在我审视的目光下鼻子一红,边哭边叩头:“陛下身体安康毫无问题,娘娘你先别问,先好好养身体……”

这一养,又是半月。我在房间里等了容则半月,却没有一次等着他来探望。倒是往日几个不受宠的妃子陆陆续续来探望,每一个都眼带嘲讽,娇声软语调笑,仪妃姐姐这一病呀,可被某些个狐媚子钻了空子,鸠占鹊巢呢!

容则会另结新欢么?

我不信。

可是整整一月,容则都没有来探望过一次,却不得不让我心冷。梅开那日,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郁结,让宫人准备了软轿去容则宫中。

途径御花园,我隔着轿帘忽然见着一抹嫣红的身影蹲在雪地梅林之中垒一个雪球,那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女,红纱裙,眼如墨,清澈得仿佛是一弯泉水,又像是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莲。

少女身边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那人锦衣执扇,神情柔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红衣的少女。

那是画一样的景象,赏心悦目。

只可惜,那个人容则。

“娘娘……”小绿担忧的声音响起来。

我却恍若未闻怎么可能呢?在我睡过去之前,容则还在我耳边呢喃说要为我建酒池肉林摘星楼,短短半个月,他怎么可能?

我匆匆下轿,却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看着那雪中的画卷。直到容则回头与我的视线对上,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站在雪中,鞋子被泥水浸湿,模样估计是狼狈不堪。

容则却神色安静,良久才眯眼一笑,轻声道:“仪儿,你来了。”

“容……”

容则慢步到我身边,目光却仍然跟随着那个笨拙的推雪球的身影,他道:“仪妃,你看,你也有过这么干净的岁月。什么都不懂,从眼里到心里都是干净的。与这样的在一起,心会很安静。”

我脏了?我想笑,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连战栗都没有。

容则却在笑,他说:“她像个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不必替我防她。你放心,等到摄政王交权那日,我会封你为后。”

封你为后,何其重的一个承诺。

我木然低头,想咳,却咳不出来,只能让那口气憋在心口抑郁成一柄尖刃,搅得胸口血肉模糊,每一次喘息都是一次折磨。

即便如此,也抵不过他望着红衣少女眼底的那一丝痴迷带来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