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鹫身体抖了抖,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在面对章禧帝威严的面庞时,眼?眶红了,“儿臣从未想欺瞒陛下,这?些年儿臣小心翼翼,是因?为知道?高家?有错,儿臣不敢让陛下徒增厌烦,是以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学着书中教导藏锋敛锷,只求无功无过。世人所言,儿臣从不在乎,可儿臣恳请陛下,原谅儿臣懦弱,莫要憎恶儿臣。”
章禧帝生?了十五个儿子,却从未有哪个儿子敢在他面前哭成这?般样子,软弱至此,可他眉眼?间?的怒色却不自觉地灭了许多,他老了,亦想如平民百姓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些儿子一个个长大,再也不是他想表达父爱便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时候,他们在揣度,在谋划,暗戳戳地盯着他身下的位置。
而太子,自小被他丢去东宫,自生?自灭,提起民间?的传言,他又?想起曾经的太子太师也曾在他耳边说过,太子才思敏捷,四书五经、贞观政要皆过目不忘,其德其才,皆属非凡,可后来却泯然?于众人。
沉默许久,他心中终于升起了些许愧疚,这?个年轻的儿子,到底是被他忽视良多,从未得到过一份偏爱和另眼?相待。
“行了,起来。”
李鹫受宠若惊,但却极其顺从,说让站便站起来,虽尚且还带着方才被质问的战战兢兢,却也长身玉立,如匪君子。
章禧帝也是这时候注意到,太子虽行事不显于人,却生?得风雅,温润如玉,是一张毫无攻击力,也很难在皇子中脱颖而出的脸,但若放在人群中,颜色姣好,鹤立鸡群,倒是极其仁德的长相,事实上?,他行事确实思虑周全,从未行事偏激与人争吵闹出事来,极其省心。
如此想着,心中的不满更是消失殆尽。
“魏王过度敛财,又?胆敢私自与朝廷大员勾连,是犯了大过错,但他终究是你的亲弟弟,是皇室之子,怎可辱及皇家?颜面,此事你做的不错。”
“朕会?下旨让他想办法私下偿还商人损失,此后前去封地反省。”
李鹫早早便猜到章禧帝不会?严惩魏王,是以并无反驳地恭敬应下,却又?欲言又?止,“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求陛下应允。”
“是赵氏的事吧?”章禧帝抿了口浓茶,有所预料。底下的人早早便与他禀告过,那个和离妇也参与了,且与太子越走越近。
“是。”李鹫埋首,恳切至极,“经此一事,儿臣恳请父皇将纸币经营权纳入官府,儿臣与魏王之争,赵氏出力甚多,且她有经营纸币之能,如今商贾激愤,急需安抚,赵氏所开钱庄能接下这?笔账,儿臣想求父皇恩赐她一女官之位,一是为朝廷尽快平定民怨,二是震慑小人之闲言碎语。待纸币之权走上?正轨,儿臣与赵氏定会?拱手交予父皇和朝臣们看。”
他求完,又?事无巨细与章禧帝说着他的打算,“赵氏出身洋州赵家?,其父明威将军赵德忠乃中兴之将,勇猛非常,而今其幼弟赵长胤,已考得武举人,儿臣极为欣赏,殿前副都指挥使狄繁亦认为他有将才,收其为徒,悉心教导,三月便要下场,赵家?虽非高门,但也传家?有道?,儿臣想恳请父皇赐婚,届时双喜临门,求个好兆头。”
章禧帝见他娓娓道?来,如同普通人家?的幼子与父亲及膝而谈,极为受用,至于女官之位,章朝并非没有先?例,既太子苦苦恳求,想为那赵氏添彩,倒是可以许,只待朝廷能顺利接手,便能回去为太子掌家?。
“你倒是对那赵家?甚有信心,赵氏此番也算与你有功,虽是和离妇,但既能由王书达(王老太师)聘为嫡孙媳,想来品德贤淑,既生?育过,想来便能快些为你添子,虽家?世差了,但皇室之家?本就无需再有世家?加持,若那幼子当真?能榜上?有名,朕可嘉奖。将心放在肚子里,朕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李鹫赶忙俯首称谢,“儿臣拜谢父皇恩赐,定当铭记父皇慈心。”
*
翌日,金銮殿朝会?议事,章禧帝连下两?诏,一是魏王已加冠,遣其半月内动身前往封地,二便是封赵氏为女官并赐婚太子。
朝堂众臣方要争论魏王就藩之事,谁知又?有太子被赐婚,且还是一个和离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先?说哪一个。
站在东侧文官之首的王云起面色还算正常,之后的王颐之却是脸色一白,即便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周围同僚投来的目光,他咬着牙,忍了许久才勉强维持表情,像是没有看到周围人反应,但其实神思早已不在朝堂之上?。
东宫署官以及太子门下,自然?是不会?质疑,太子早早便知会?过此事,只是朝堂中的一些老顽固,却是难以接受,首当其冲的便是谏议大夫范增。
范增已年过六旬,他慢腾腾地站出列,声音却比一些年轻官员都要清晰浑厚,“陛下,臣愚见,以为敕封女官与赐婚一事皆不可。”
“赵氏乃一介女流,怎可插手朝中大事,后宫尚且不可干政,更何况是一个既无封号亦无功绩的女子。太子乃储君,而赵氏出身微贱,又?已成婚数载,虽已和离,但聘和离妇为太子妃,有伤风化,恐惹旁人非议,史官笔伐。”
太子门下,修史学士林长风,执笏板出列,“历朝历代,太子妃之选有名门望族者,有德才兼备者,有族中大功者,范大夫仅以家?世出身评论,岂非偏见,而今寒门出仕,陛下拔擢贤才,不拘一格,只看品德政绩,从不看出处,寒门出贵子,何以不能出贵女,今赵氏之父,乃明威将军,其弟乃洋州武举子,赵氏素有贤良淑德、德言工容之美名,臣修撰正史,秉笔直书,怎会?笔伐?”
二人就此,吵了一番,争执不下。
最后,章禧帝板着一张脸,直说圣旨已下,不会?更改,便散朝了,原本想为魏王争取的臣子们也就没有机会?开口。
第41章 终合卺 鸾鸾、太子60%丨永安40%
魏王府
李饴终究是等到了李鹫, 他坐在?满是帝王所赐之物?的书房内,得到的结果却是驱赶,而那个寂寂无名的太子, 一时之间风头无量。
而李鹫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刻, 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御赐精致之物?,大到髹红漆桌椅,小到笔搁镇纸,无一不是帝王恩宠。
可他也只看了一瞬, 便将目光定在?了站在?他面前的李饴身上, 自?然开?口, “九弟。”
既不曾嘲讽挖苦, 亦不曾自?鸣得意, 可这般更让李饴心中拧地?厉害, “五哥,如今只你我二人, 你还要如此虚伪?你来不就看我笑话?的?除掉了我, 兖王愚蠢,便无人能与你相争, 你隐忍十四年?苦心经营,以为终于可以坐稳这储君之位?不, 你终究会像我一样?!”
他不明白, 一切哪里错了,父皇突然开?始疼爱这个名不经传的儿子,好像忘记了顺惠皇后的背叛,忘记了他这个曾经最喜爱的幼子。
他是用交子铺敛财,可其中大半为了父皇兴建居养院和?安济坊,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些老无所依之人,每一次赈灾他何曾怠慢过,散尽身家支持,甚至亲力亲为去粥棚施粥,还有他建立的校正医书局,撰写的《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和?《庆平善救方》,救了多少人,而他的功德和?孝心又何止这些。
可章禧帝还是抛弃了他,他只能想,帝王无情,这天家唯一人独尊,容不得半点父子亲情,这所谓的恩宠从?来都是假的。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这数十年?的经营化为一场空,他一步一步走近,冷冷地?看着?眼前毁灭他一切机会的罪魁祸首。
“父皇之心坚如寒冰,他缺的从?来不是儿子,昨日是我,今日是你,来日便有别人。”
李饴笑了,笑得咬牙切齿,嚼穿龈血,“太子,我祝你还能忍地?更久一点!”
血迹渗出到唇边,让他整个人愈发凄惨俏丽。
狭窄室内明明是两张略有相似的脸,却水火不容。
饴本是甜人心口的麦糖,被藏在?口袋里,含在?嘴里都怕化地?太快了,如珠如宝,而鹫是只能啃食腐肉的鹰,被扔在?荒山里,无人照料,弃之如敝履。鹰即便这样?也活了下来,可麦糖一旦离开?密封口袋,便坏了。
站在?魏王府门?前,李鹫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曾无比辉煌、人来人往的府邸,温润的面孔下,是满是阴霾的心,但终是被他强硬地?一扫而空。
“陈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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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二十三年?,四月十五,会试张榜,顾伯玉中文举第十,赵长胤中武举第一。
四月二十一,章禧帝亲临殿试。
四月二十五日,殿试放榜,顾伯玉被选为探花,赵长胤被选为武状元,二人被当场赐官,顾伯玉任七品侍读学士,作为皇帝的侍从?顾问,可以参与讨论?政事,而赵长胤任六品兰翎侍卫前锋校,乃御前侍卫,守卫皇宫。
一个义子一个幼弟,一文一武,皆为皇帝近臣,一时间赵家在?京都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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