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谋士好奇道:“宋大人,这写了什么?”

宋知章却不答话?,只看?着那书信,谋士便凑了过去,刚好看?到书信最后一页,他?皱眉:“这人的字倒是狂放不羁。”

江巡避着王安写信,很赶时间,前头几页工工整整,最后几页则龙飞凤舞,及其狂乱,用墨水涂抹了好几处错误,乌漆嘛黑的,不怎么美观。

平常见?到了这种?文书,谋士是不屑于去读的,今日他?却兴味盎然,就这宋知章的手细细阅读起来。

几千字的篇幅,江巡简明扼要的陈述了后世两湖的水灾旱灾问题和?治理方?法,包括什么地方?需要退耕还湖,什么地方?需要修渠,什么地方?要警惕河流改道,事无巨细,一一点出。

这些部分都出自后世的史料,两湖郡水患期间换了二三十位知府,谁做了什么,哪些措施有用,江巡如数家珍。

再然后,他?交代了灾后的治理工作,这一部分同样?借鉴了后世的经验,包括灾民的安置,粮食的发放,所需的银钱等等等等。

最后,江巡甚至根据历史上小冰河期的走势,预估了两湖接下?来暴雨旱灾的时期和?程度,要宋知章早早修渠,引水,甚至于该这么修渠,怎么引水,他?都一一写明。

和?歌功颂德或者吹捧的文章不同,江巡这篇通篇干货,在几千字之内,就将宋知章的迷茫困惑一扫而空,如果说之前他?对治水救灾一窍不通,这书信就如同给了他?一个大纲,此后三年?乃至五年?,他?要做的事情清清楚楚。

至于如何填充大纲的细节,就需要宋知府自行探索了。

在这种?干货面前,什么书写潦草,涂改多,行文怪异,不会遣词掉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谋士感叹:“这位洵先生何许人也?我倒是不知朝中?出了这样?一位大才。”

宋知章看?着手中?薄薄的信纸,将这些文字读了又读,表情从?凝重到恍惚,而后他?一挥手:“快,取我的笔墨来。”

谋士:“您?”

宋知章撩起袖子:“我得给朝廷,尤其是沈太傅再上一封奏,讨论这信上的内容。”

第 121 章 受过

宋知?章的折子两天后递到了京城, 送达沈确手中。

沈确挑灯夜读,烛火照在太傅温雅的面?容,睫毛洒下一小片阴影, 他神色严肃, 短短几?千字的信件他却看了许久,翻来覆去, 不时皱眉,复又舒展

沈琇用剪子挑落灯花,在一旁为?他添灯,好奇道:“叔叔在看什么?”

沈确:“两湖来了封折子, 说?京城有位能人给他递信,交代修坝治水的事情。”

他将折子递给沈琇,里头附带了江巡那封信, 宋知?章抄录一份留做范本,将信件原封不动的寄了回来。

沈琇:“这?人的字倒是狂放。”

他逐字阅读,眉头越挑越高, 等读到最后,翻手去看信上的署名:“小叔叔, 这?信是何人所作?真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

沈确摇头:“没署名, 只?留了一个字。”

沈琇:“……洵?”

他细细思?索:“如今京城, 还?真没听说?有哪位是叫洵的, 如此人才流落在外, 可惜了, 叔叔若能查到他是谁, 该招揽过来才好。”

沈确抽回信纸:“招揽不急,得先?上封折子。”

修渠修渠, 江巡给了图纸,还?需要人力物力,徭役可以从?当?地招揽,但银钱仍需要中央下拨,但大魏走到如今,百废待兴,各处急需用钱,官员互相推诿,如何拨款,拨多少,还?需要皇帝来定。

思?及此处,沈确揉了揉额角。

沈琇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嘀咕一声:“今上脾气古怪,处事风格模糊不定,要他签字拨款,恐怕比登天还?难。”

沈确敛眸沉思?,没有说?话,片刻后,他吹熄烛火:“很晚了,你该离去了。”

沈琇便装好书册,准备离开。

沈确如今住在宫里,不与他们同住,他得一个人回沈府。

门口已经备好了轿子,沈琇回头,沈确一个人覆手站在临窗处,月光穿过窗棂落于身上,无端显得寂寥。

沈琇不由想:“小叔叔在想什么呢?”

实在忧心国家的将来,家族的兴衰,还?是自身叵测的前程呢?

沈确在想,怎么让江巡召见?一次。

自打上次过后,皇帝连着六七日不曾传召,瑶光殿的炭火日日不歇,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可皇帝像是将他忘了,任由他日日独居,却不曾召见?一次。

薛晋还?在牢中,北狄隐患未除,现?在又来了封两湖的折子,沈确心中烦忧,老想着如何见?上江巡一面?,可皇帝不召见?,他也不能强闯寝宫,日日在瑶光殿里望着乾清宫,倒望出了两分深宫怨妇的意味。

可一来二去,没等来皇帝召见?,倒是等来了徐平的参奏。

景明?元年春,早朝,宣平侯世子徐平上奏,参奏监御史沈琇目无皇室,曾在诸多场合贬损宣平侯府及皇帝江巡,要求皇帝严加查办,以正视听。

更有沈琇御史台的同僚公开作证,说?沈琇对皇帝不满已久,似有反心。

当?日早朝,众大臣闭口不言,低眉敛目,而沈琇跪于殿中,两股战战。

不少人偷偷打量江巡的脸色,见?皇帝面?沉如水,不由给沈琇捏了把汗,心中感叹:“沈家新入仕的这?小子,怕是命不久矣了。”

徐平执着折子,指着沈琇连声质问?:“七月十四,宋御史曾在听你在酒后污蔑皇帝昏聩无能,是也不是?”

“九月十八,你在国子监与同行闲聊,污蔑皇帝无勇无谋,是也不是?”

“正月初一……”

“二月初三……”

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一清二楚,抵赖不得,沈琇随口所说?,自己都记不清楚,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下,嘴唇一片苍白,他环顾四周,见?原来所有对他和颜悦色的同僚都低头不语,便仓皇去看沈确,沈确执着玉笏的手指用力发白,双目紧闭,却并不看沈琇一眼?,只?是立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情况,谁也保不住沈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