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什么呢？”

“我听阿娘她们说，梵主修行的时候，遇上她轻生跳河，对了，她的相公，孩子都死啦！就剩了她一个人！她实在痛苦的活不下去，便跳了河。梵主将她从河里救上来，收她为徒，让她加入大乘教，还替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苦荞。梵主说，荞是一种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中顽强生长的植物，希望她也能顽强的活下去。梵主每日带着她修行，指给她解脱道路。但是，她虽然用心修行，却一直摸不到法门，心里依旧很痛苦。她在大乘教又轻生过几次，都被静禅护法她们救下了。但在佛教里，轻生是大罪过。她们便都厌弃了她，只保证不让她死了，待她却不再如往日那样亲和。”

“那么梵主呢？难道梵主也不管了？”

“梵主不久就闭关修行啦！后来，大乘教里常常收到那些叛逃去小乘教的叛徒的信息，据说很多人在小乘教得到了开悟。苦荞便偷偷逃出了栖霞精舍，去无想山投奔小乘教了。”

“但我觉着苦荞在这里显然找到了她要找的道路，而且她似乎非常平和安宁。”

“嗯。。。”阿曼犹犹豫豫，“我瞧着也是。我阿娘她们却不这么认为。”

“也许你阿娘她们并没有苦荞那般的遭遇，所以体味不到她想找到解脱之路的心情吧。”李暧看了阿曼一眼，小声道：“据你所知，像苦荞这般从大乘教转投小乘教的信众多不多？”

“多！很多的！”没想到阿曼这么笃定干脆，“而且越来越多，许多大乘教的人都去了小乘教啦！”

“那你和你阿娘想不想也转投小乘教呢？”李暧想起刚才阿曼看苹果和酥糖的眼神，“至少这里的伙食可比大乘教强太多啦！”

“我不能！”阿曼的态度比刚才更加笃定，“我阿娘也不会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是梵主选中的人啊，我们 81 位信徒跟梵主一样，肩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李暧望着阿曼眼中灼灼的火热，“噗滋”一声笑了出来。也难怪，任谁看见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言之凿凿的说要拯救天下苍生，都会如李暧这般反应。

阿曼见李暧嘲笑她，脸上一红，忙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急着展开给她瞧：“你不信吗？你瞧这幅画！画上画的就是我们 81 位信徒围绕在梵主身边呢！”

李暧接过阿曼手上的画，只见画面繁复，色彩艳丽，画上正中静立一位身姿挺拔、风度翩然的男子，眉眼看来就是明悟梵主，他宛如光明核心，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那光芒似有实质，如灵动的火焰舔舐着周围的空间。明悟的正上方悬浮着与他呈镜像状，头戴璀璨华冠，身披经文的袈裟大梵天王，天王目光深邃悲悯，俯瞰着下方的明悟与信徒们，仿佛在见证一场伟大的灵魂升华之旅。至于那 81 位信徒，都环绕在明悟身侧，信徒们面容祥和坚定，还带着喜悦的微笑。无数簇火焰在间隙跳跃、奔涌，仿佛这熊熊烈火将净化一切尘世的污浊，引领着众人迈向那永恒的涅槃之境。

李暧只觉画面热烈奇异，却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这是谁画的？”她问道。

“是大护法神在世的时候画的，这叫《圣主携众临梵火涅槃盛景》。他只画了一副，后来静禅护法找人临摹了许多。”阿曼颇为自豪，“这里面也有我哦！大乘教许多大人都没有呢！我在这里，你瞧见了嘛？我娘替我跟静禅护法争取的。”她指着画上一个小小的人，“我左手牵着我阿娘，右手牵着静禅护法。我们会一起跟着梵主涅槃的。”

李暧笑道：“看见了。你这幅画能送给我吗？我带回去叫我们家大人也瞧瞧！”

“那不成！”阿曼忙将画叠好，重新收回怀里，“阿娘要是知道我的画没了，她会责罚我的。”

李暧想了想，决定不为难她，便道：“好吧！那我就不要了。”

这当口，正好有一只三花猫儿从竹林子里窜出来。阿曼眼睛顿时亮了，唤道：“小花，原来你在这里！等等我！”说着，便丢下李暧，追了出去。

想来这小花是她在小乘教这几天刚交上的朋友。李暧望着她追猫远去的背影，转身回了竹林精舍。

***

李暧回到竹林精舍，恰好崔辞也从招云亭回来了，正与慧伽一处说话。

慧伽道：”那另外四大教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无想山，这其中有观音教的慧云师太秦妙玉，妙吉祥的无双尊者唐归农夫妇，弥勒涯的梵音觉者苏曼陀，以及佛身寺的慧光上师李禅渊。这次六大教团不远万里而来，齐聚无想山，实在是俗家教团界的一大盛事。诸位教团领袖只为见证明悟与觉尘感化血魔的真如林之约，此事从前不曾有，往后也不见得再有。”

崔辞喝了口茶，道：“那是。毕竟如果明悟梵主真应了那预言，那便要死在这里了。往后哪里还能再有了？”

慧伽道：“既然佛顶骨一事是假的，大人还愿留在这里么？”

“嗯，留！当然要留！我最喜凑热闹。这么大的热闹我怎舍得走？”他刚才只告诉慧伽自己已确定佛顶骨是假的，至于被唐妙音设计的事，他绝口没提，一来是顾着自己的面子，二来是顾着慧伽的面子，三来是顾着唐妙音的面子，当然最主要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再者，既然已经决定留下帮唐妙音和明悟，那么将这事说出来也没什么必要了，“我不仅要留下，还想亲自陪着明悟走一趟真如林。我长这么大，还真未见过什么预言诅咒现世报之类的应验。若是觉尘真将明悟杀了，那岂不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我可得要好好的见识一下，如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什么叫涅槃？”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李暧冷不丁插嘴道。

“什么？”崔辞回头。

慧伽微微侧目，注视着李暧：“涅槃？”

“对，什么叫涅槃？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崔辞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便别插话，我问慧伽呢！涅槃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慧伽斟酌着说道：“涅槃代表着不生不灭、永恒宁静的境界。众生处于生死轮回之中，受到贪、嗔、痴等烦恼的束缚，不断地在六道，即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中流转。而涅槃则是超越这种无常的状态，进入到一种绝对的、寂静的境界。”

“如何超越？”

“如何超越？”慧伽想了想，“佛陀当年在娑罗林中入灭，娑罗花如雨般从天而将，那时他便进入了涅槃。。。”

“什么？入灭？”李暧差点跳起来，“那不就是死了？”

第三案：痴（16）四大教团，两个阵营

“若以世俗的方式给涅槃下定义，便是死了。”慧伽承认。

“那还叫天大的好事？疯了疯了，都要疯了！大人，此番真如林之约，除了明悟有性命之虞，随他同来的那 81 个信徒也有危险。”当下，李暧便将遇上苦荞与阿曼的事情与崔辞说了，连同阿曼拿出的那副《圣主携众临梵火涅槃盛景》图上的画面也详详细细的描述给崔辞听。末了，她道：“阿曼说，他们 81 位信徒是明悟亲自选中，随他来赴真如林之约，并与他一道涅槃的。若是涅槃就是去死，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要为明悟殉道？！。。。”

崔辞听完，脸色变得铁青。

“看来咱们这个真如林之约的热闹，还真是凑对了。”

***

隔日，觉尘亲自来请崔辞去小乘教宣讲佛法的讲堂“梵音弘道”一聚。

原来这两日，那观音教、妙吉祥、弥勒涯和佛身寺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今日一早，众人都聚在“梵音弘道”，只等着崔辞一行与大乘教的人了。因崔大人是本地的父母官，觉尘想请崔辞为此次真如林之约做个见证。崔辞自然是却之不恭，说定之后，一行人便由觉尘带着，同去往“梵音弘道”。

这“梵音弘道”乃是一处可同时容纳数百名信众的讲堂，就位于小乘教数千间竹林精舍中的核心位置。

崔辞他们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走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厚重的山门，两侧的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 “无念生心观自在”，下联为 “有想灭迹证如来”。窗上雕刻着精美的佛教图案，有莲花、祥云、飞天等，栩栩如生，细腻入微，处处不俗。

崔辞看着，心中暗自赞叹，“梵音弘道”比之前在大乘教所见的讲堂不知高出多少倍，前番倒是真小瞧了这位觉尘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