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辇国那十几个使者听赞宾翻译了真宗的态度,各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面子送出去了,派谁去江宁府调查?
“众卿谁愿意替朕分忧,前往江宁府调查此案?”
真宗扫视群臣,文官各个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好好的在天子脚下待着,谁愿意跑去南边查案。这是个棘手的差事,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其中牵扯到的人,可以说一个都没有。独有一个可政禅师,本身也是一脸懵,一问三不知的。而这些注辇国使者在大宋最多待两个月,两个月过后,无论如何,需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当着注辇国使者的面,沉默的太久,真宗也会丢面子。就在时间刚刚好的时候,一个声音划破冰面。
“臣保举一人,此人聪慧机敏,屡破奇案。寻找佛顶骨,非得他不可。”说话的是王钦若。
“哦?你保举的是谁?”
“此人就是开封府通判崔辞。”王钦若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大到震耳欲聋,“崔大人在开封府任职三年,连续破了闺阁借刀杀人案,晋江书院案,昭怀公主案,相国寺连环杀手案,更是在澶渊之盟时,力挽狂澜,功不可没。这次寻找佛顶骨,非崔大人出马不可。”
崔辞暗自叫苦,他自打出生,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衙内,寸步不曾离开过汴京,一只有他爹罩着他。如今让他独自去南方,莫说水土不服,官场上也无交情。恐怕去了自处都难,如何查案?
“官家,臣从未。。。”他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只听宰相王旦朗声道:“启禀官家,臣复议王钦若的举荐,开封府通判崔辞是侦办此案的不二人选。臣记得,当年那个西域人伊斯马因带着能炸毁城池的炸药,潜藏在汴京。辽国人也曾派人秘密寻访。后来,查来查去,还是崔大人率先找到了伊斯马因和“乾坤图”的下落。”
“对呀!崔辞在寻人找物方面,确有常人不及的本事!”一经提醒,众臣窃窃耳语。
“宰相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崔辞急了,“当年伊斯马因带着乾坤图潜入大宋,才不满一个月,所过之处皆有记录,自是好查。可如今这个施护和佛顶骨在江宁府已经失踪六年啦!当年的人证物证全无,从何查起?换了您,您知道怎么查嘛?”
“放肆!”真宗沉声道,“崔辞!宰相与枢密院都保举你,你却如此畏难!当着诸位进贡使的面,成何体统?你还配不配为我大宋的官员?!”
崔辞自知又冲动失言了,吓的将脖子一缩,不敢再说。
“就是啊,崔大人,”王钦若笑道,“昨日我与你在承天门遇上,我瞧你是个仔细的人。你既不愿替天书写颂词,叫你查案又推三阻四。岂不是空食君粟?既不能为官家分忧半点,何必来朝堂为官呢?不如回去当衙内好啦!”
王钦若看似玩笑,实则句句诛心。崔辞这辈子最恨人说他是个没用的衙内,顿时面红耳赤,敢怒不敢言。只得“噗通”一声,跪倒叩首:“臣不敢!臣愿前往江宁府调查此案。”
想着到底还是要用人,并且此案只能交给他,才能有一丝的希望。真宗面色缓和了些。
“既然如此,朕命你为走江南路马承受公事。两月之内,必须将佛顶骨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
“臣,臣遵旨!”
崔辞打了牙往肚子里咽,叩头领旨谢恩。一抬头,见李暧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
“咣当”一声,府衙内宅大门被一脚踹开。
崔辞怒气冲冲往里面走,李暧冷着脸跟在后头。
“当老子不知道,就为没配合他们演那疯戏,看老子碍眼,一个个的就合起伙来都阴老子。”崔辞气的一屁股坐下,猛喝一口浓茶,“把老子赶出了开封府,就称了他们的心意了。那老头子,可真是兔子死了,就把狗煮了。想当年,要不是老子在潭州救了驾,哪有他们今天。岂有此理!毫无天理!再者说,这佛顶骨,屁线索都没有,怎么查?!若是好查,他们怎么不去?好差事从没落到老子头上,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就把老子推出去!”
李暧说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没上心?官家从去年就开始忙着建道场,社稷坛,三天两头的斋戒,旁人都能看出来端倪,怎么就你浑浑噩噩的?要是你爹还在,还能提点着你。如今倒好,你说旁人疯魔。旁人倒觉得你是傻子。”
李暧虽名义上是崔辞的下属,实则出身高贵,乃是西夏的正经公主,只因当年西夏没藏太后谋反篡位,她不得已才逃亡到大宋。故而她与崔辞私下里说话,并无上下尊卑之分。
她这一席话,说的崔辞哑口无言,想到他爹,没错,若是他爹还在,谁敢在开封府排挤他?当年他刚得封荫的时候,整整半年没去开封府报道,可有人敢放半个屁?如今是今非昔比,所有人都把他往坑里推。他越想越伤感,只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崔辞。
李暧见他眼中有泪光忽闪,叹了口气,软言劝道:“寇准走了。如今朝堂之上都是王钦若,丁谓这些人把持,你这性子迟早也是要栽的。我看这次远调未必是坏事,去南方查案子,也省的天天见到这些小人。”
没想到,崔辞犟劲上头,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你也别哄我!我不去!大不了这官我就不干了,官家要是怪罪,让他杀了我好了!”
说罢,他走到门口,又是重重一脚,踹开门,走出去。
“喂!你可是领了旨的!你去哪里?”
“领了旨又怎么样?老子不开心,就不去!”
***
此后崔辞称病告假,一连赖了四五天不去上朝。天天赋闲在家,正事不干,朝朝楚馆,夜夜秦楼,还叫那些个官妓来家里唱曲取闹。
弹劾他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送到真宗面前。
眼看真宗的忍耐快要到极限,崔辞也是真的不想活了。
这日,又是一道圣旨下来,传旨的是真宗身边的大太监刘承规。刘承规这人,历事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朝,深受倚信,能力与品德都是一等一的。真宗派他来传旨,已是给足了崔辞的面子。
刘承规走到开封府外,只见门口围聚着一百来个人,将府衙堵得严严实实。府衙的衙役一字排开,挡着人群。
“让崔大人出来!我们有话要说!”
“崔大人不出来,我们不走了。非等到他出来不可!”
刘承规见状,心里稀罕,这开封府只有一个崔大人,便是如今这个不要命的崔辞了。刘承规派身边一个小太监拽过一个人来问话。
“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胆子这么大?敢围堵开封府的崔大人,是要做什么?”
那人眼神闪躲,见小太监态度亲和,方才放下心来,说道:“我们都是开宝寺的俗家弟子,时常去庙里听可政禅师开坛讲法,他老人家是个极慈悲正直之人,断不会似吞了那劳什子国的国宝。我们聚在此处,便是求崔大人赶紧动身启程,去往江宁府查清此案,还可政禅师清白!”
那人说的清楚,刘承规听的明白,点头暗道:“官家说的没错。要查清此案,非得此人不行。可见天下百姓,心中都敞亮的。”
正当这时,只见府衙门开了。崔辞从里面晃荡出来,刘承规见他面色红润,睡眼惺忪,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心里好笑。崔辞后面跟着那女侍卫李暧,李暧脸上依旧是冷漠淡然的模样。
“咦?这么多人,这是做什么?”崔辞疑惑的望向李暧,李暧也是一脸莫名,耸了耸肩。
“大人,我等是开宝寺的俗家弟子。可政禅师为自证清白,绝粒明志。我等聚在这里,恳请崔大人早日领旨上去,去江宁府查找佛顶真骨,还我们师傅可政禅师的清白。”
“还请崔大人以国事为重,早日动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崔辞听了,心里堵得慌,愠怒道:“好个以国事为重?本官以不以国师为重,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