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门,二人走进一个阴冷而宽敞的房间,寒潮之气扑面而来。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桌上铺着一块白布,旁边放着油灯,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墙壁上挂着各种工具,有锋利的刀具、细长的银针和奇形怪状的镊子,崔辞看的心惊肉跳,云想容却如鱼得水般自然。
“大人,往这边走!”
穿过外间,继续往里面走,寒气愈发重了。里面另有一个小房间,屋子正中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绞架,一个圆柱形的轴,两端有支架固定,轴上缠绕着绳索或钢缆,一个手柄连接到轴的一端,用于手动旋转轴。
“大人,这是用来调动尸体的,转动这个手柄,轴上的绳索或钢缆被拉紧或放松,就能提升或拉动尸体了。”云想容见崔辞盯着绞架看,便耐心的解释给他听。
崔辞点点头,又指着地上的那些大木桶,问道:“那些用来做什么?”
云想容道:“那是用来保存尸体的部分样本,为了防止腐败,就用沉香、乳香、丁、艾叶、菖蒲或是酒和盐浸泡尸体。大人,这些东西腌臜的很,您离远些。”
“你竟不怕?”崔辞轻声问她。
“不怕,仵作的活儿总要有人做。”云想容抬头望着他,“我的心愿就是让每一个无辜的死者都沉冤昭雪,世间当有公道。我只怨自己的能力不够,需要有大人这样的人,才能拨开迷雾,洞悉真相。”
崔辞脸上微微发热,低声道:“你做的也很好。”
穿过这个小房间,下了几层台阶,方才来到存放尸体的冰窖。
云想容领着崔辞来到一排冰架,那上面错落放着十八颗人头,晶莹剔透的冰面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映照的人头的面容苍白,宛如沉睡在冰雪世界中的怨灵。
崔辞凑近,一一细看他们的面容。又见另一陈尸台上,放着一具尸体。那人面部狭窄,鼻梁高耸,眼眶深陷,颇有些异域长相。
“那就是束龙寨的贼。”云想容说道。
崔辞抬起头:“这里共有十八颗人头,可是这几年的死囚远远不止十八个,为何只有他们的尸体被偷?”
云想容道:“死囚问斩后,尸体会暂时存放在义庄。若有家人认领的,我便帮忙将头颅缝合上,令家人带走好生安葬。若是没有家人认领的,我也会把头颅缝合上,由官府在官地内权殡。这十八个人,都是无家人认领的尸体,而我恰好尚未来得及缝合上头颅。。。”
“难怪,”不等云想容说完,崔辞恍然,“本官明白了。”
“大人明白什么了?”
“正是因为没有缝上头颅,他们的尸体才会被盗。”
“为什么?”
“因为这便没人能认出这些尸体原来竟是衙门的死囚。”
“大人的意思是,偷盗尸体的人害怕被人认出死囚的身份?可是为什么呢?”
“这些尸体对偷盗尸体的人来说,有很大的用处,若是被人发现了尸体的身份,那么不仅会适得其反,还可能惹祸上身。”
“大人,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了?”
崔辞刚要说话,只听验尸房外有衙役来报:“大人,大人在里面吗?官家有旨意到了。”
崔辞心中一凛,来不及与云想容细说,三步并两步走出验尸房。
府衙院中,方森等一众官员都已经跪在那里了。来传旨的是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看见崔辞出来迎旨,便开始面无表情的照本宣科。
真宗的旨意简单明了先责怪崔辞办案不利,久不见进展。再催他快速结案,两个月的期限就快到了,崔辞若是不能在娑里三文他们回国之前找到佛顶骨,那便也不用再回汴京了。另外,可政禅师心急如焚,也随同旨意一道南下,崔辞有事可随时与可政商议。
宣完了旨,那小太监也不与他多啰嗦,跨上马便走了。
崔辞脸色铁青,捧着旨意往大堂里走。方森一路小跑,跟上去说道:“大人,案件可有眉目了?官家催的紧呐!若是破不了案子,恐怕我等都要受到牵连。”
崔辞跨进大堂,走到桌边,那从内宅后院挖出来的金匣子就放在桌上。自从挖出了这匣子,他就一直在捣鼓此物,可惜没多大进展。此刻听了方森推责的话,越发堵心,怒怼道:“那可不是么,我若是破不了案,你们都有责任。不说别的,自打我来了,需要用人的地方,可曾借到一兵一卒?你去对录事参军应明说,他明儿要是再不现身,我就上书,连他舅舅丁谓一起告到官家那里去!”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我一定将大人的意思转达给他!好好的敲打敲打他,唉!他也太不像话了!”方森顺着崔辞的毛捋了一番,又讨好道:“崔大人呐,其实您想回汴京也并非只有破了这案子一条路可走。方某不才,替大人想了一个好法子,可叫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重回汴京。”
“什么法子?”
方森凑近了,说体己话似的小声说道:“大人,我听说官家过几日要去泰山封禅,现在全国各地祥瑞呈报频繁的很呐。就连王钦若王大人上月在督工时,于那泰山醴泉亭之北,还发现了一方黄绢飘摇草上面写着御名 “真宗”。不瞒大人,我们江宁府也有祥瑞。”
“哦?”崔辞强忍怒气,“什么祥瑞?”
“几天前,那江浦县的河神张祭奠江神的时候,在江底呀,发现了一块拳头大的雨花石,那雨花石的纹路竟也是“真宗”二字啊!大人不妨将这雨花石呈上去,兴许官家一高兴,就将您调回汴京官复原职啦!”
“岂有此理!”崔辞怒极,猛然一拍桌子,“当我崔辞是什么人?”
看来方森是没弄明白,他被发配来此就是因为当初不愿上书祥瑞跟着瞎起哄,此刻方森竟以为他破不了案子,怂恿他装神弄鬼,岂不是太小看他崔辞。
没想到,他这一拍,下手太猛,竟然将原本放在桌上的金匣子震落掉地上。
只听“嗖”的一声,一把飞刀从盒中飞出,直直插向房梁。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方森吓的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须知这飞刀刚才从他面门擦过,只有半寸的空隙。
“来人呐!快来人呐!”他突然惶恐大叫起来,“快进来人!”
四名衙役飞快闯进屋里,只见金匣子摔在地上,盒子半开,崔辞指着房梁上的飞刀,冲他们说道:“取下来我看看!”
崔辞见屋外有个急切的身影,想进屋却又不敢,只在窗户口徘徊。崔辞知道那是云想容,心头顿时一热,道:“本官没事。”
那身影明显一震,顿住了。
崔辞心里好笑,又道:“云姑娘在外头么?劳驾替我去证物房跑一趟,将那把刺中盗贼面门的刀取来。”
“是,大人!”那身影转身,飞快的走了。
房梁上的那柄飞刀与证物房中存放的那把一模一样,乃是同质双刀。崔辞将两把刀托在手里,细细看了良久,真相就如拼图般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森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跟那盗贼一个下场,惊魂未定。
“怎么回事么…本官已经弄清楚了。你速叫应明去将商会的代表全部逮到府衙,就说本官一切都知晓了,令他们一个个的当面交待。但凡有一个不老实,本官定严惩不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