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问我么？”李暧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不瞒你说，这四个字我都不大识得。”

恰这时，慧伽也从河中趟水过来，崔辞便将那信递给慧伽。

“慧伽你瞧瞧！这是张吾留下的遗书，毗舍阇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慧伽接过，看了之后，正色道：“大人，在佛教六道轮回中，毗舍阇乃是饿鬼道的一种，被称作毗舍阇鬼。这种鬼矮小佝偻，腹部鼓胀如瓮，食欲旺盛并残忍非常。”

“这鬼吃人么？”

“自然是吃的，但吃人的鬼有很多。毗舍阇鬼最为人所记住的，乃是喜好吞噬人的精气。”

“吞噬人的精气？”崔辞望向河中张吾的尸体，此刻仵作验完，正在安排衙役装殓了。

“大人觉得张吾留下“毗舍阇鬼”是什么意思？”慧伽问道。

崔辞将笺纸重新塞回信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既然是吞噬人精气的鬼，我想张吾是在遗书控诉，他生前受了很重的心理折磨，而那毗舍阇鬼就是对他进行精神操控的人。看来，他是被人胁迫绑架太子殿下的。他自知犯下的罪孽滔天，也只能自尽谢罪了。”

***

第五案：疑（5）他自称轮回佛

一周前。

牛首山，普觉寺的小砖塔。这里地处偏僻，荒芜人烟，冬日更觉寒冷。

独轮车停在小砖塔前，车轮下头，是起了霜的泥路，两道被碾压出的湿润辙痕，伸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

孙问川从独轮车的空心夹层中，把尚在沉睡中的孩子抱出来。虎头小帽被风吹落在小砖塔前的台阶上，孩子梳成鹁角的桃儿头暴露在寒风里。

“忒冷！”孙问川啐了一口。要不是崔辞在江宁府重点区域的寺庙严加看守，这次，他与那魔头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

孙问川至今没见过那魔头的真面目，他每次现身都黑衣面纱，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也难怪，造了这么多孽，是见不得光的。

孙问川与他合作地久了，渐渐摸出他的脾性。他比谁都了解，那人是一个纯粹的疯子，一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但那人又不完全是疯癫的，因为他能理性地思考，吸取教训，总结经验，不断修正自己。为了寻找合适的佛胎祭皿，他屡次失败，又屡次重新振作。有时候，孙问川甚至都会为他百折不挠，孜孜不倦的精神力量而折服。

上回因为自己的情报出了岔子，害得他错杀了宝山。事后他勃然大怒，孙问川以为自己玩儿完了，此后再拿不到续命的解药了。谁料没过几天，他便又找到孙问川，要求他继续为自己寻找与佛祖生辰相同的人。孙问川重得了解药，敢不卖力？于是借着算命的身份，他又为他寻到一个与佛祖生辰八字相同的少年。那次依旧失败了，但少年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被削去头骨之后，竟不吃不喝的又存活了两天。那疯子此后总结经验，他认为生辰不再是最重要的，年龄才是。佛祖转世，需要的是灵童。从那之后，他便叫孙问川以卖炒米糖的身份做掩护，诱拐男童来做转世的佛胎祭皿。他固执地认定，进行仪式的地址需要在寺庙中进行，因为佛祖就在那里等着他。

近三月来，孙问川陆续替他拐来健康活泼的男童，他亦谨慎地寻找合适的寺庙，在那里进行仪式，削去这些男童的头顶骨以复活佛祖。小砖塔面前地上的这个孩子，已经是第十个了。

随着一个又一个男童的死去，那疯子亦不可避免的地陷入自我怀疑，处于混沌而危险的临界点。

“您为佛祖所做的一切，佛祖都看在眼里。您可称得上是佛祖的天灵绣师，”在一次失败之后，孙问川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曾凑上去讨好地这么说道。但当他看见那疯子双眸中的挫败与愤怒，又颤巍巍地加码道：“不不，你是佛祖的再生父母。”

“呵呵，我何德何能，能够配称佛祖的再生父母？”他把那小孩子的尸体如草芥般扔在地上，转身擦去手上的血迹，叹了口气道：“我所做并非为佛祖，而是为天下苍生。这世道坏透了，谁也救不了。只有佛祖他老人家行在人间，才能建设净土。正所谓，心净则国土净，贪，嗔、痴、慢、疑，这世上的五蕴之毒一日不清扫干净，那佛国理想的终极境界就一日达不成。等我成功的那天，也就是佛祖诞生的日子，那时，我亦能成佛就叫轮回佛！”

“轮回佛？”孙问川忙奉承道，“是啦！您就是佛祖的轮回佛！”

那疯子眼中露出认真而真诚的笑意，从此往后，孙问川便以“轮回佛”称呼他。

不知何时，台阶上的孩子醒了，瞪着一双困惑而恐惧的眼睛看着孙问川。

“我娘呢？”他虽奶声奶气，但声音清晰响亮，是个机灵健康的孩子。

“小虎啊，你娘叫你在这等一会儿，肚子饿坏了吧？我带了米汤来，给你喝点儿取取暖。”孙问川笑眯眯说着，拿出裹着棉褥的汤婆子，倒了米汤在碗里。又拆了油纸包里的迷药混进去，将米汤端给小虎，“喝吧！这里太冷了，喝完缓和些，我就带你去找你娘。”

“你是谁？ 我娘去哪里了？”孩子问道，“你方才在碗里撒了什么？”

“呵呵，你个小机灵鬼儿！”孙问川笑了起来，“你娘在这庙里拜佛呢，我是你娘的朋友，她把你交给我，你就放心等着吧。米汤没有味儿，我撒了一把糖在里面，你尝尝就知道啦！”

孙问川将热气腾腾地米汤送到小虎面前，米汤的香气萦绕在孩子鼻尖，他低头看着米汤，咽了口口水。

“喝完了去找我娘嘛？”

“是啊！是啊！喝吧！喝完了就去庙里找她！”孙问川将碗口送进孩子嘴里，“这里是寺庙，佛祖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呢？你瞧着我像坏人嘛？”

小虎抬头看着孙问川，孙问川努力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你娘说了，你要是不喝米汤，就不让我带你去找她呢！”

孩子听了这话，立即低头，“咕嘟咕嘟”喝起米汤来。

“小虎啊，你多大啦？”孙问川抱他进佛堂门时问道。

小虎还未完全晕过去，迷迷糊糊地说：“六岁！”

六岁，颅骨还嫩得很，切开并不会费太大力气。孙问川将晕过去的孩子放置在殿中地上，退出殿门时，不忘朝上面的如来佛祖合掌拜了几拜。

关上殿门，孙问川守在殿外的台阶上等着轮回佛。这庙僧人不过三五个，皆年迈体弱，这天寒地冻的，此刻都不会来大雄宝殿。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下来，将远山的轮廓吞没。孙问川冷的打了个哆嗦，自从独轮车上取了一坛酒来喝。对于轮回佛要复活佛祖的狂热，孙问川问过自己无数次，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他自己也弄不清。他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为轮回佛卖力效忠，不过是出于对他的恐惧，以及自己每三天就需要解一次的毒。活着总是好的，更何况，他还要找崔辞报仇，就算要死，也得崔辞死在他前头。

风从远处的山谷里爬上来，掠过檐角的铜铃，铃舌轻轻一颤，将孙问川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时，夜已经深沉。一袭黑衣的轮回佛正站在他面前的台阶上。

“轮回佛，您来啦！”孙问川从地上弹起来，“什么时辰了？您怎么才来呀？”

“佛胎呢？”

“在里面呢！在里面呢！”孙问川边谄媚陪笑，边摊开手，“今儿又到日子了。”

轮回佛从腰间摸了一颗药丸，孙问川一把夺过，二话不说，先吞为敬。

“我的佛呀！”

终于浑身舒坦了，他开口道：“您今天来的太晚了！那孩子的麻药过去，他会叫疼的。到时候会很麻烦的。”

“我只关心能不能成功。”

“这已经是第十个啦！您务必能成功，江宁府里大大小小的庙宇都被崔辞派人盯着了，再找不到别的地儿了。还有哇，孩子也难找啦！如今那有孩子的人家，家家户户个个看的可严，唉，要是再不成。。。”孙问川突然住了嘴，因他看见轮回佛向他投来的凶戾目光，“一定能成！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