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暧正想着如何应对，崔辞却先开口了。

“我却不敢苟同！佛陀这就是在骗人嘛。照大师所说，为了到达彼岸，佛祖为每个人设计了不同的船。等到了岸之后，便将船舍弃。那么我问大师，什么是岸呢？岸在何方？我反而觉得登船，行船，完成这趟行程本身就是岸。若是为了到达那虚无飘渺的地方，荒废了当下，岂不是自欺欺人？佛陀提供的方法，只是他自以为的方法，众人怎么知道这方法是否适合自己，不使自己堕入魔道？”

慧伽听完，呵呵一笑，反唇道：“小僧这就告诉大人，佛祖从未教人荒废了当下，而恰恰因为贪、嗔、痴、慢、疑，五蕴炽盛苦。佛祖才叫人放下执念，认识无常，专注于当时当刻的吐纳。惟其如此，才能从无尽的欲望和烦恼中解脱出来，回归本真。”

崔辞也笑道：“我从未怀疑佛法的精妙。只是针对大师所说的“善巧”提出疑问罢了。提供“善巧”之人所提供的不过是自以为对的“船”，他又如何能断定这“船”就是对的？他又如何能断定行驶的方向是对的呢？若是有误，他岂不是将众生驶入万劫不复？”

慧伽又笑道：“那么依崔大人的意思，佛陀应当如何普渡众生？还请崔大人替佛祖指条明路出来。”

李暧见二人虽都在笑着，却唇枪舌剑，争执不下。不由冷汗岑岑直冒，她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眼看再不叫停，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大人！时间不早了！咱们明天就动身去江宁府了，早点回去收拾吧。”她一手拉着还要争辩的崔辞，不容分说，拖着他大步跨出寺门。

“你光拉我做什么？拉偏架是不是？我还有话没说完！”崔辞哪里是李暧的对手，只被她一路拖着往前疾行。无奈之下，只得回身，冲着慧伽大喊道：“我当然没想到好法子。我若是能想到好法子，你们何必供奉佛祖，供奉我崔辞便是了！”

慧伽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将“崔辞”二字牢牢记住了。

***

隔日一早，开封府门前只停了一车一马，站着两个随从。

不多会儿功夫，崔辞与李暧从府衙里出来，二人都是束腰劲装，出远门的打扮。

李暧一见门前就这么两个人，问道：“昨儿打点了不少行李包袱，随行也不只你们两个，人呢？”

那两随从还未开口，崔辞抢着说道：“我减了人数，咱们这趟很快就能回来。无需带那么多东西，随行嘛，两人就够了。”

“很快就能回来？”

不知这份自信从何而来。早知道他这么自信，就不花银子雇人演戏了。李暧望了望街角，只见那群头妇人，带了几个百姓，扛着一把“万民伞”正在往衙门口挺进。

“当然！线索不是有了吗？去了江宁府，全力搜捕藏龙就是了。”崔辞翻身上马。

这时，只听街角传来哭喊声，正是那群头妇人带头喊道：“崔大人呐！青天大老爷，我们来为您送行啦！”

李暧皱了皱眉，这怎的像是哭丧的哭法？窜戏了吧。

这边崔辞一见百姓扛来的“万民伞”，连忙翻身下马，感动的面色潮红，眼中又是热泪盈眶，仰天长叹道：“崔某何德何能！令百姓如此相待！”

“崔大人呐，我们开封府的百姓舍不得大人！”

“崔大人！您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们呐！”

众人哭喊声连成一片，戚戚惨惨凄凄，不知者以为崔辞已经入土了。

“诸位放心，崔某保证一定尽快破案，不出两月定能回来！”

“崔大人，您可一定要回来。我们在这等着您！”

“一定！一定！”

李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数了数人头，只来了八个人。上回十五两银子来了一百多个，这回还是十五两银子，一分没少，却居然只来了八个！这群头忒不老实，不知自己贪污了多少！

正当衙门口闹腾的时候，突然有人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嗓子：“奉皇后娘娘懿旨，着崔辞即刻入宫觐见，不得耽搁。钦此。”

众人齐齐回头，原来是皇后宫中的太监，捧着懿旨远远站着。

那群百姓开关似的，陡然止住了哭声。

“皇后宣我进宫？”崔辞下了马，愣愣看着那太监，“我此刻正要出发去江宁府了。公公，您瞧，百姓正为我送行呢！”

那太监瓮声瓮气的说道：“瞧见了！皇后娘娘知道您正要走呢，所以才说即刻入宫，不得耽搁！”

***

真宗皇帝的皇后，名叫刘娥。地道的平民出身，早先嫁给蜀地的一个银匠叫做龚美的，后随丈夫到汴京谋生。夫妻二人在汴京生活窘迫，龚美便将刘娥卖掉，随知这一卖，竟让刘娥遇上了大大的贵人。十五岁时，她被推荐给太宗的第三子韩王赵恒。刘娥勤奋好学，饱读诗书，嫁给赵恒后，更是将读书这个习惯贯彻终身。太宗驾崩之后，赵恒即位，便将刘娥接入宫中，开始时封为美人，后进封修仪、德妃，一路晋升，最终被册立为皇后。

那太监将崔辞与李暧引入会宁殿的偏殿，崔辞心里七上八下，皇后为何不在正厅见我？可见是极私密之事。但自己未曾替皇后办过事情，即便是他爹，也没听说跟皇后有什么交情，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福祸未知。

“崔大人，到了！”太监躬身。

崔辞定睛一看，那太监带他们来的地方，果然是偏的不能再偏的偏殿，门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太监令李暧在门外守着，单请崔辞进了屋。

屋里雅致，淡淡的龙涎香似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弥漫。

皇后坐在帷幔之后，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太监向她禀报，说催大人到了。帷幔后，随即传来低低的一声“嗯”。

崔辞跪下叩首道：“臣开封府通判崔辞，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抬手，示意身边宫女传达赐坐的旨意。那宫女恭敬的对崔辞说道：“皇后娘娘有旨，赐崔大人坐。”

崔辞又叩首：“臣谢皇后娘娘隆恩。” 然后随那宫女走到椅子跟前，轻缓坐下。

这边刚刚坐稳，皇后便开口了，声音醇厚温和。

“崔辞，我听说承天门降下天书，满朝文武都呈上了颂词，唯独你冥顽不灵，至今没有上书？”

崔辞后背渗出一片冷汗，她找我原来是为这事？

“这，臣，臣原打算过几天再写的，后来生病，就耽搁了。。。”

“不写就不写吧，怪难为你的。你一定好奇，我与你素来没有交情，为什么突然宣你入宫。”

“是，是有点意外。”

“不用拘谨，我叫你来，只是想同你聊一聊。”

崔辞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聊什么呢？我还赶着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