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寨里的老幼妇孺各自回了村落或镇上,一些档案干净的青年也被阮决明勒令离开了,躲在森林里的都是些无路可走的马仔。

夜幕沉沉,林中没有一点儿光亮。

不知看到了什么记号,领路的马仔仿鸟雀,吹了声口哨。

远处亮起了一缕微弱的光,一位马仔从树上跳下来,上前对暗号。他没有说话,对南星颔首,点了点下巴,示意往前走就是。

“阿嫂。”南星揽上裴辛夷的肩膀,往正前方走去。

穿过跑马场那么大的一片密集的树林,一栋低矮古朴的木屋出现在眼前。参天大树的枝叶遮蔽在上方,即使动用直升飞机勘察,不检测雷达,或许也很发现这里有一栋建筑。

守在门外的马仔同南星对了暗号,拦住他们不准上前。由另一位马仔敲门。

这一切让人感到陌生妾恐惧,裴辛夷仿佛才意识到,阮家到底做的是什么事,阮决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门打开了,应门的马仔看见裴辛夷,一瞬怔然,连忙转身往屋里走去。

“进去吧。”南星说着,见裴辛夷不动,将她往里一推。

而后合上了门。

屋子里亮着一盏油灯,窗户被木条封实了,仅有些许缝隙通风。光影绰绰,一个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一些时日不见,他瘦了些,轮廓更分明,颧骨至唇角一线更为锋利。胡子长长了,不再有打理的痕迹。他目光沉沉,含着审视与说不清的意味。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的戒指。

“阮生。”裴辛夷出声才发觉声音是那么的沙哑。

阮决明沉默片刻,喉咙滚了滚,说:“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我知。”裴辛夷一步一步走过去,有点胆怯,又无比坚定。

还未靠近,阮决明伸手箍住了她。他的情绪在这一刻显露,起伏不定:“裴怀良杀了我阿妈,裴家的人杀了我阿妈,你还有脸来?你有什么资格见我!”

裴辛夷任他紧紧扣住脖颈,艰难地扬起下巴说:“阮生,对不住”

阮决明一把推开她,侧身说:“我不想听。你这么来了,要怎么回去?啊?裴辛夷,你以为你好劲是不是?你以为我需要你?”

停顿一瞬,他又说,“我不需要。”

“阮生,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骗你那么多次,害你那么多次。我知道我是你的负担、累赘,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会好过,没有人会好过。可是阮生,我没办法啊。我一想到你有危险,什么都不想顾了。”

裴辛夷说着哽咽,“我爱你。”

“即便你厌我,恨我,我也爱你。这辈子只爱你。”

阮决明身影一震,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辛夷看他表情缓和了些,握住了他的手,这次他没有动作,任她握着。她说:“我让阿崇关注二太他们离境的动向,阿崇查到五哥买了飞越南的机票。他还有什么理由来越南?我只能想到,他是来接仔仔们的。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仔仔们要离开,你还不能亲自送,要让五哥来?我想你被困住了”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不对,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就算你被通缉,无法以合法的方式离境,但还有别的方法。可是,无论有没有得选,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你总是背负过多的责任感。寨子里这帮弟兄怎么凭空消失?你不可能丢下他们,你想找办法保下他们。”

阮决明满腔怒意,被这番话瓦解得一点儿不剩。她是这样了解他的心思,仅凭一个消息,就想到了全部。

他怎么可能因为裴怀良的事对她产生什么怨恨啊,他早就不恨了,再有什么也不恨了。他宛如中了难解的蛊,心任她操控,甚至为之扭曲变形。

仅仅是压抑在心数日的无法掌控局面的无力感,在看到她的瞬间忽地爆发。仅仅是气她怎么可以不顾安危,来这里找死。

阮决明垂眸看着她的手,原本纤细漂亮的手,被树枝与藤萝划出伤痕,指甲里满是污泥。

他想要松开,却还是反手扣住了,“你回不去了,辛夷。”

裴辛夷哽咽着掉下眼泪,他没有想象中憎恶她,他当然不会憎恶她。她飞快抹了下眼角,尽力表现得平静:“阮生,你知我不是好哭的人,可我……我这辈子的泪水,一半都给了你。我的心给了你,我什么都给你。我一点都不害怕。”

“裴辛夷,你”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就不打算活着了。”

阮决明愣怔一瞬,抽开被她攥住的手,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意思?”

“在萨帕的时候,你讲我好贪心,什么都要。我当时就想,不如什么都不要。我们回到香港注册,只是我为了让你放我回去的办法。我当时就在准备转移资产,你也知道的,你还帮我做事。我想等一切准备妥当,等你离开,等仔仔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没想到在我还未准备好的时候,二太就拿到了资料。”

裴辛夷还要说下去,却被阮决明打断,“怪不得你选择对三姊的 BB 仔出手,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会这么疯,之前还怕洪家不会放过,忽然就不顾一切了。”

裴辛夷抿了抿干涸的唇,说:“我还是心软了,但二太不是心软的人。阿姊去世,你带仔仔们回到越南,我真正什么都可以不顾了。打点好一切,准备动手,我听到了五哥来越南的消息……”

阮决明笑了一声,缓缓点头,“裴辛夷,了不起,知道我有难,连报复二太都放弃。我是不是该感谢时机,是不是该讲裴五走得好及时?”

“我是个罪人,不奢求你宽恕。我还是个无赖,你想或不想,我都只有跟着你了。”

阮决明抬手按压眉眼,隔绝了裴辛夷的视线。他转过身去,谁也不看,吩咐立在门边的马仔带阿嫂去里屋休息。

裴辛夷不要谁来挟持,率先往屋里走。

“如果饿了,让他们拿东西给你吃。”阮决明说的越南话,更像是对马仔说的。

里屋灰扑扑的帘子被马仔放下,裴辛夷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她走到床沿坐下,一点儿也不斯文地脱了登山靴,除却脏兮兮的登山服外套,躺了下来。

木屋完全不隔音,即使外间的二人讲话那么小声,她还是听出了南星的声音。

具体说的什么却是无法辨清了,大约是阮决明责问南星为什么同意裴辛夷过来,南星颇有些委屈地辩解。

说话的声音停止,木屋融于森林的寂静之中。

沉沉睡了过去。

辛夷又一次坦白自己??再不说也许没机会了,坚定地告诉阮决明有多爱他,让他不能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