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此刻连手都不敢伸过去,生怕一碰,就让母亲那点仅存的硬气彻底碎成渣。
她只能看着她哭,只能站在原地,被那份无力压得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早上,林雪球醒得比平时晚一些。
客厅的窗帘没拉,晨光落在地砖上,一小块一小块地亮着。厨房里传来油锅的声响。
她走到厨房门口,看到郑美玲穿着围裙,手上正翻着锅铲。
“你……干嘛呢?”
“能干嘛?馋得慌,煎点豆腐,沾点油还好咽。”
说完,郑美玲回头瞥她一眼,“你说你,脸色咋那么黄,病歪歪的,不比我好多少。”
这阵子,郑美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黄了。皮肤干,嘴唇也总起皮,原来出门必描的眉笔也不画了,说“出汗了晕妆更难看”。她头发剪短了许多,说洗头方便,也凉快。
可今天她收拾得格外精神,穿了一件鹅黄的衬衫,嘴上虽没涂口红,却抿了点润唇膏,勉强带点颜色。头发用发蜡往后一抹,硬是抓出点精神头。
林雪球靠在门边,看着母亲动作麻利,神态悠闲,就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知道昨天是真的疼了,是真扛不住了,可现在,她又把那层防线搭了起来,甚至比昨天还密实。
“妈。”雪球轻唤还在给豆腐翻面的郑美玲。
随后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郑美玲一愣,刚想说“别腻腻歪歪的”,又咽了回去。
片刻后,她轻声了一句:“先别腻乎,待会儿油溅你一身。”
做完最后一次放疗,北京已经入了秋末。
风一阵紧似一阵,医院门口的银杏叶落得满地金黄,踩上去干脆碎响。郑美玲把那顶陪她走过整段治疗的鸭舌帽塞进了布袋里,甩给林志风,“收好,别让我再看见它。”
林志风赶忙接住,“你说不戴就不戴了?帽子惹你了?”
郑美玲背手往前走,风吹得她那几乎白了一半的短发,根根立起,“帽子没惹我,老天惹我。我不遮了也不掩了,就让要他看看,他把我这老美女折腾成啥样了。王八东西。”
林雪球跟在后面,安慰她,“等稳定了,我带你去做发型,上医美,美回来分分钟的事。”
“是啊,你说你这底子多好,遭这么大罪,看着还是比我年轻呢。”林志风说朝林雪球挤挤眼,“闺女啊,你整那个得带上我啊,不然你老爹我到时候往她那一站,我不得自卑呢。”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走在前面的郑美玲笑了,冷哼着说:“老天啊,你也该歇歇了,再招我,我真找你算账。”
从医院出来,一家人没说去哪,顺着北三环慢慢走。郑美玲说咱不打车,就这么溜达着,散散晦气。
几天后,病理评估也出来了。
医院办公室里,主治医生拿着厚厚一摞资料坐下,对郑美玲说:“病理反馈不错,手术切得干净,放疗也完成得很好。接下来是口服内分泌药,控制复发风险,一年复查两三次就行。”
郑美玲连忙问:“那我们能回老家了吗?”
医生点头,“可以回去生活了。药我给你们开好,三个月回来一次,复查就行。”
车往前开,穿过午后的阳光。后面的林志风打了个盹,脑袋一点一搭的。郑美玲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角浮着一丝松弛的笑。
林雪球握着方向盘,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天边风起,落叶轻轻卷在半空,又飘落下来。
她在北京这些年,总觉得那地方的秋天太短,暑气刚退,北风就冷得像刀子。
可她总觉得今年的秋天,格外漫长。
当天晚上,郑美玲刚吃完晚饭,就开始忙活了,“这个水壶得带回去,新的。我觉得比家里的好用。”
林志风也蹲在阳台那头琢磨那两双晾干了的浴室拖鞋,“拖鞋留这吧,咱又不是不来了。”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手上都没闲着,动作里带着久违的兴奋。
这时,林雪球抱着一沓衣服从自己房间出来,没声没响地走到客厅,把衣服一件一件塞进他们俩的行李箱里。
郑美玲愣了愣,“你这是干啥?”
林雪球没看她,低头继续叠,“你俩箱子不是还空着嘛。”
“我的意思是你往我俩行李箱塞是干啥?”
“收拾衣服啊。”林雪球头有点懵,“不是回家吗?”
郑美玲一把将她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拽出来,踢踢踏踏进了卧室,“啪”地把衣服甩回衣柜。
“你妈我扛过这一关了,也没那么容易死。你急着回去干嘛?上回走的时候不是还说,想在北京做出点成绩吗?”
林雪球看着她,沉默了一瞬,“做出成绩?做成什么样才算有成绩?我现在知道,什么更重要。”
“重要?”郑美玲冷笑一声,步子往前逼近一分,“我告诉你,什么最重要。是你得为你自己活才最重要。你老娘和你老爹还没到要你膝前尽孝的年纪。”
林雪球没有退,脖子梗着,“我就是为自己活,才想回平原。那边有我想要的日子。”
郑美玲瞪她,“你想要啥日子?平原那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
“一眼望到头难道就不是好日子了吗?不成龙,不成凤,就在平原当小家雀,那日子就不值得过了吗?”
郑美玲被噎住了。
“我真不是为了你们委屈自己,也不是脑袋发热。 ”雪球叹了口气,语气也柔了,“是真的,漂了那么久,累了,想回家了。”
郑美玲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像想从她脸上挑出一点毛病来,好让她能继续骂下去,可终究没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