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上官老师摆了摆手,眼中只剩云淡风轻,“做人呢,开心最重要!”

去侧厅的路上,吴可黛遇见了刚刚赶到的蒋莫旗,经过几天的调整,他状态好了很多。

“蒋医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吴可黛跟郑总监交代了几句,朝蒋莫旗走去。

“祝贺吴老师再上一个新台阶。”蒋莫旗正好站在那幅向日葵前,鲜黄的色彩将他团团包围,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感谢感谢!”吴可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提除夕发生的那件事,见郑总监一脸急色招呼她过去,于是匆匆和蒋莫旗握了握手,“抱歉,记者等着呢!”

“没关系,我自己看看就好。”蒋莫旗目送吴可黛离开,转身细细端详那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等到明年秋天,九一农场应该也是如此景象了吧!

……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小西天”又添了两座新坟,宁乾坤几天前就订好了花架,打算去祭扫,没想到一出门,脚下一滑,连人带车栽倒在地上。

胡浩取花的时候,老板无意间问了一嘴:“你师父没跟你一起过来?”

“我要去看我爸妈,他也订花了?”胡浩摇了摇头。

“说是七点来取,这都八点了,还没动静呢!”宁乾坤要的是定制款,样式比较特别,要是他爽约,没法卖给别人,老板看着阴沉沉的天,愁眉苦脸道,“打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没听见……”话音才落,胡浩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就往外跑,连花都忘了拿。

老板才扬起手,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他张了张嘴,只能作罢。

胡浩心急如焚,担心师父独居身体出问题,一边开车一边拨宁乾坤的号码,手机里一次次传来“无人接听”,他更着急了,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十分钟就赶到了,楼道口围了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宁乾坤的自行车倒在一边。

胡浩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他顾不得拿伞,一头扎入雨中,边挤边喊:“师父……师父……”

人群分成左右两边,一个被打湿了一半的纸箱出现在眼前,里面趴着一只黑黢黢的小奶狗,应该是才出生不久,眼睛还没睁开。

大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胡浩,他提到嗓子眼的那口气一下子泄开了,松下来的同时后背冒出一层汗。

“这儿……”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胡浩转头一看,发现宁乾坤正坐在花坛边的凉亭里,他捂着胸口,脸色不是很好看。

“师父!”胡浩调转方向,赶紧跑了过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喘吁吁道,“吓死我了,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老毛病了。”宁乾坤摊开手,亮出黄葫芦小药瓶,“缓缓就好,你怎么来了?”

于是,胡浩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之后说要送他去医院。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宁乾坤摆了摆手,“再说,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呢,正好,搭你顺风车。”

胡浩拧不过这倔老头,只能依着他的意思,二人先取了花,然后直奔“小西天”去了。

金黄的向日葵,在一众白菊中格外显眼,胡浩嫌伞碍事,将它递给宁乾坤,开始摆花架,大的放在黄曼茵碑前,小的给了位于右下方的贾桃。

“小曼,我又来看你了。”宁乾坤身子还是有些虚,他不顾地面上的濡湿,在黄曼茵墓碑前坐了下来,慢条斯理道,“珠珠回来了,你应该见着她了吧!挺好,娘俩总算团聚了。”

“师父,宁老猫确实宝刀未老。”经过胡浩的一番布置,蜷曲的向日葵花叶舒展开来,为这冷清的时节增添了几分热烈,他看着“贾桃”两个字,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这上面应该刻黄忆晨。”

“什么名字不重要,不过是个符号。”宁乾坤伸手擦了擦黄曼茵的照片,回头见胡浩一直盯着贾桃的墓碑,“你不恨她了吗?”

经过缜密的调查,已经排除了贾桃的袭警嫌疑,回想起自己当时要杀人的冲动,胡浩不禁失笑:“她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摆明了一心求死。”

当一切尘埃落定,宁乾坤放下个人情绪,得出的结论更为客观冷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珠珠做了那么多坏事,伤害过那么多人,对她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把这事跟吴可黛说了,但她好像并不关心。”温柔的雨从墓碑顶滚下,又落入泥土里,加上满园鲜花,使得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变得春意盎然,充满了生机。胡浩叹了口气,“吴建国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看来,他是把他们全都忘了。”

“吴可黛是珠珠失踪两年后才被收养的,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曾经风光一时的黄家,终究是曲终人散场,宁乾坤抬头,“吴建国会怎么判?”

“他已经超过七十五岁了,又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不会被判死刑,但无期肯定跑不了的。”胡浩心中百味杂陈。

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贾天,还没出生就成为母亲的工具,连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胡浩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公安局,小伙子很是局促,自己还安慰了两句,没想到几个月后,已是天人永隔。

“贾天好像也葬在小西天吧?”宁乾坤和胡浩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起身向四周张望,一座座墓碑,就像一个个时间的注脚,默默记下墓主人的生平。

突然,一束怒放的向日葵映入眼帘,旁边站着一个衣着笔挺的高个子男人,宁乾坤示意胡浩扶他过去看看。

“你是……那个心理医生?”胡浩觉得对方有点儿面熟。

“真巧,胡队也在啊!”蒋莫旗对刑警队长胡浩早有耳闻,欠了欠身子,“我来看个朋友。”

胡浩和宁乾坤的目光转向墓碑,只见上面的贾天笑得无比灿烂,仿佛驱散了灰沉沉的雨霾。

“你认识他?”胡浩有点儿意外。

蒋莫旗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宁乾坤给贾天鞠了一躬,转头对胡浩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胡浩冲蒋莫旗点了点头,搀扶着宁乾坤向山下走去。

回家的路上,看着窗外匆匆往来的行人车辆,胡浩有一丝恍惚:“师父,你说如果人生是一张考卷,我们有没有选择题目的权利?”

“没有。”宁乾坤摇了摇头,“但却不能因为某道题不会答或者答错了,就放弃所有。考试并不是只有满分和零分可选,大多数人,究其一生,只能是中等生。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云层裂开一道缝,有光从里面露了出来。

雾气渐渐散去,树枝上的点点新绿十分惹眼,就像为一幅浅淡的水墨画点了彩。

河畔传来噼啪的脆响,薄薄的冰面碎了,裹着河底的枯苇杆顺流而下,蛰伏了一冬的青林河终于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