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床站立,小步子地挪动。见状,达木停下手中动作,走来扶我,我说:“太麻烦你了,地铺也要你帮忙,你去休息吧,我这人哪儿都能睡。”
达木先是顿住,再轻笑,“哥,你睡床,我打地铺。”
接下来的推搡自然以达木成功说服我作罢。达木熄了灯,屋内的静谧好似流动的水,我闭上眼,枕头不知用何物填充,翻动时耳旁总会响起沙沙声。
一夜无梦。
门一推,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屋内,达木领我去屋子后面的盥洗池,石头垒的,摆着两份洗漱用品,他指着盥洗池旁边的小隔间,说里面可以上厕所和洗澡。
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升出尿意。
原以为是老家那种挖一个大坑,上头横放几块结实的长木板的旱厕,没想到是正常的蹲厕和淋浴花洒,墙上贴着光洁的白瓷,靠近顶灯开关的地方放着专用香薰,比一些酒店的卫生间都干净。
我再次对萨仁图感到好奇,他们明明可以和现代更靠拢些,却仍然保持一种古老的状态,想到这,我脑海中闪过央措吉的脸,还有达木……
我叹气,无法想象达木会是所谓的两面派,一面待人友善好相处,却也藏着难以示人的另一面。兴许这个名为萨仁图村寨依旧保留着别的隐秘传统,导致他们对某种秩序深信不疑,所以做出的一些行为会让人感到困惑。
直觉提醒我,我应该早日离开这里,待的越久,似乎越有我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
洗漱完,我与达木一同前往婪雀的住所,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已是夫妻,但选择了分居。达木闻之一笑,笑意浓烈,语气带着隐隐的期盼,“我们并没有完全成婚,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所以”
他牵扶的手一紧,“蔺哥会留下来吗?”
我倒没想他问我这个。
我随口一说:“行啊,你们不介意多张嘴吃饭,我都可以。”
达木明显变得兴奋很多,他今天扎的小辫,散在肩头,阳光之下银饰流转着耀眼明亮的光。他的声音与叮当的银响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更脆亮,“原先,我们还担心哥接受不了,不敢主动提,现在说出口反倒轻松多了。”
这个世界有人正常,就有人不正常,性取向同理。在异性恋为主流的社会里,我一直不理解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脱下衣服,大家一模一样哪来的兴趣。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学弟是同性恋,我当时忙着追女友,收到表白短信时震惊远大于恶心,我都忘了自己怎么拒绝的,只记得发完短信便把人拉黑删了。
不过,我同样没把达木和婪雀的婚事放在心上,过后也会将那条短信一样,被遗弃在某个记忆角落生灰。
真正触动我的是婚姻。婚姻啊,我内心苦笑,我已经没勇气也没有时间再开启一段新的恋情了,长达九年的相守终究逃不过审判,我只恨自己本事不够大,熬下去两人只会心生怨怼。
看着达木眉眼处的快意,我难得生出羡慕的情绪。
多好啊,在避世的寨子里与爱人厮守,无须考虑那么多。即使没有后代,能够相伴一生何尝不是一种美满。
达木年轻,挡在我面前,投下来的阴影全然可以罩住整个我。我的思绪飘忽不定,望向达木的侧脸,倏而想起婪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
“你们好好的,能在一起不容易。”我脱口而出,更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意义在哪儿。
达木定定地看着我:“哥,你也是。”
我微哂,把达木的话语视为对未来的祝福。
作者有话说:
小蔺:直男失恋ing………
达木:老天没骗人,他心里果然有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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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
达木吃得快,可动作丝毫不显粗鲁。他起身前,一面舀好一碗米粥端给我,一面说:“寨子的路叫雨水冲垮了,我要去看看,陪不了哥了。”
我的碗里还有满满当当的菜,全是达木夹的。
达木朝我眨眼:“不过,小婪不用去,他会照顾好哥的。哥在我们这儿待了这么久,还没和家里人联系过吧。”
听见达木的话,我鼻头忽而一酸。被救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立刻打回那通电话,可我的随身物品不知遗留在何处,车子也怕不是毁了个彻底,在萨仁图里,我只和寥寥几人有过交流,无一例外的,他们身上都没有携带现代设备的痕迹。
我不好意思再向达木提出请求,人家已帮过我许多。说不定,寨子里压根没有手机电脑这类东西,我开口了,达木若是答应,那么我欠他的又多了一件。
相处久了足以意识到,达木绝不是会被钱财打动的人,而我能拿得出手感谢他的,恐怕只有钱了。
世上最难还的债便是人情。
外公曾嘱咐我,物极必反,套用在人情上也是一样的,终有一日欠下的债会自己找上门,找上门的往往却是我偿还不起的。
达木又夹了一筷子素菜:“正好,几个师傅从县城过来修路,我托他们带了一部手机和电话卡,等我回来给哥,好不好?”
说不出的,像棉针以毫厘长度刺进心胸,我才发觉,谢谢说多了也会变得不珍贵。
他笑着:“时间不早了,你们吃,我先走了。”
他和婪雀交换眼神,婪雀颔首回应。我匆匆放筷,想送送他,他却按住我,手掌覆着我的手背,达木较高的体温蔓延进我的四肢,我感到意外且难言的安心。
“我早点回来。”达木说。
饭后,婪雀制止了我搭把手的行为,他言简意赅道:“我来。”
他做事利落,不需多久便收拾好满桌狼藉。“走吧。”婪雀走进我,伸手轻柔地挽托我的右臂,“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如实回答:“没有。”
婪雀抿唇,气氛一下子静住。我忙不迭地哈哈笑,说逗你的,去哪儿都行依你。他更是低了低头,耳坠滑过下颌,像霞光一样而游出。
婪雀不比达木善言。
他自知:“我跟着你,你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在寨子里。”
我不愿难为他,想了想:“那随便散散吧,我没有完全见过……你们的寨子。”
他嗯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