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城西的法海寺，这天阴阴欲雪，因而游客很少，空空寺院中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她事先预约了讲解，等待时两人坐在大雄宝殿对面，前方一左一右两棵巨大耸立的松树高入云端，灰白树干与枝杈在灰灰的天色中格外萧索。

难以想象它们已历经千年。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好奇。

“当然是看点国际金融废墟绝不会有的东西。”

到了预约的整点，大雄宝殿才肯放人进去。这波游客除了他俩，只有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带着一只巨大的放大镜，看起来十分专业。

讲解员发给他们一人一只小小手电筒。

迈入大殿，眼前一片黑暗。当代人极少经历眼前一黑的时刻。哪怕深夜，四处也有折射而来的光线，获得纯粹的黑暗并不是容易的事。长此以往，也许人类视网膜已发生蜕变，无法再像原始祖先一样具有在黑夜中捕食猎物的能力。

他们不由自主握紧彼此的手。

讲解员打开手电筒，一束明亮的光线散射开来，墙壁上以金粉堆砌出的浮雕般的壁画，从大块黑暗中静静浮现，仿佛一个电影慢镜头。将近千年过去，那金色不再俗气虚华，变为一种褪色的庄重。神佛鬼怪，男女老少，水月观音正大仙容，都批着这层温柔的金色光晕。

他们跟着讲解员，每人一只电筒，微光下金粉金箔流光溢彩，那对老夫妇一直啧啧称奇。大概听力已有所下降，两人说话声音格外大，在空空大殿中回荡良久。可并不讨厌，反有一种格外的温馨日常。

他们几个人在黑暗而空阔的大殿中，并没有停留多久，可完全隔绝了外部世界，时间仿佛被稀释得极慢。这刻她坚信，时间并非匀速与线性的存在。过去未来可以同时出现，一瞬间也可成为永恒。

如此浮想联翩，因为她最近在读特德姜，他最出名的那篇是被拍成电影《降临》的《你一生的故事》。它讲了一个单纯的故事，提出了一个简单的命题：

“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一生的故事，你是否愿意拥抱这个宿命？”

她没有答案。

蓦然走出黑暗，连灰白天色都显得刺眼，仿佛曝光过度的照片。两人在松树下略站了站，乌鸦哑哑叫着飞远。都说乌鸦是主不详的，可搭配这样萧索的天色，正是一种北京才有的冬日味。

北风兜头盖脸卷来，两人都倒吸一口气，他将她揽紧：“让我们速速回家。”

宇宙浩浩汤汤，“家”和“时间”一样，也不过是自我限定的概念。这一刻，也许只是这一刻他们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谢谢今天的安排。”他问，“我猜这地方还有深意？”

“其实没有。”是真的没有。只是很多时候她在看到特别的风景时，心中会冒出一个人，会想如果此刻在一起就好了。

她是第一次来这里时闪过这个念头的，如今可算达成心愿，那么就作为她送给自己的离别礼物。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在暗暗的车厢中将她肩膀箍得更紧些。

她脑中电影则已放至尾声，屏幕上四个反白大字：

谢谢观赏。

///

来啦！吓我一跳 以为是大结局

来啦！吓我一跳 以为是大结局

不儿，morning sex是do了还是没do？

这两位之间的钟情温暖如同厚厚一层灰尘 拂也不是 不拂也不是

你是有多爱这个故事，给予他们如此绮丽的语言。

两位真的很配了(?????)?

哈哈，特地说一下还没完结

do完了哈哈哈

下面该奔事业了

故事快完结了，所以多抒发了一些hah

55. 全景监狱

时间再被拉长，也总有极限。这个周末被他们过出了一些地久天长之感，但恐怖周一总要来的。

这天便是薇薇安去新公司报到的日子。人要衣装，她不得不在寒潮中穿上羊绒大衣和高跟鞋，抖抖索索来到办公室。新机构格外注重壳子要体面，树小房新画不古，办公室设在城中最贵写字楼中，不过因人数不多，面积并不大，只占了半层，布局倒很特别，除了 CEO 自然而然占据 corner office 外，所有人都平等拥有开放工位。

投资机构多是合伙制，虽设有 CEO 和各种 CXO 头衔，实际上也分职权高低，可表面上至少合伙人间都很平等，还真少有老板为自己单设一个如此明确的阶层。

这格局令薇薇安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全景监狱。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描述这种监狱，只需一个监视者就可监视所有犯人，而犯人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正受监视。这种设计可以令每个犯人随时感到道德的约束和秩序的要求。

将每个人都置于目光之下，人就会将规训内化于心。简单，经济，有效。

福柯讲的自然不是监狱的事，是无处不在的规训和审判。

她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意思。

因为不会在北京长待，行政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办公位。她倒不介意，位置在窗旁角落，正好方便她观察环境。没一会儿，她就发现为什么气氛略有古怪这里女员工数占绝对优势。虽说中后台部门通常女性更多，但这行总体来看男性数量是绝对占优的，很少有比例如此失调的娘子军。

她好奇中夹了一点奇怪的不安。

不过无论如何，新环境令人警觉，新生活催人忙碌，都是好事。忙起来，就没时间也没心力沉溺在情绪中，自怜自艾。整个上午，她礼貌的微笑如焊在脸上，因为开放工位无法给人任何隐私。

戴上面具不难，但有点累。大事不提，单说找午饭搭子也是麻烦。

午饭搭子是办公室的重要存在，每天吃饭的关系，亲密度超乎普通同事，可以在昏昏欲睡的午后发个消息说，“楼下走走？”一起溜达几圈，讲点最新出炉的小道消息。如果情景恰好，也许还会互诉一点衷肠。但不会太过。过于坦诚但关系又没到那个地步的话，会很奇怪。就如两个好友间忽然发生超乎友谊的事，第二天会异常尴尬。

这种关系算不上真朋友，更谈不上知己，却是有毒环境中尽可能愉快生存的依托。没有的话，多少有点落寞。

这天转眼便到午饭时间，周围同事呼朋唤友离开，她正准备下楼，HRD 林蓓款款走来：“Vivian，中午我请你吃个饭？”

这一刻薇薇安着实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