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知道陈晨说得没错。这行业早已不如黄金年代,能在这余晖里找到愿意接纳接近 35 岁女性的岗位,已很罕有。
真荒谬,明明正值盛年,却仿佛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落下。
只是,想起要跨国搬家,实在头疼。
再平凡的生活,积累经年,也会如鸟儿筑巢一般,悉悉索索,攒起一个家来,无穷细节,无数物品。每逢换季,必须找一个无事的周末,将过季衣物分门别类折好收起,抽真空收纳。再将应季衣服一件件找出来,用蒸汽熨斗一一熨平挂起。繁琐无比,但又仿佛一件都不能少。
人真的需要这么多物品吗?她真想回到当年拖着一只 28 寸箱子就来北京那时候。
一无所有,也就无牵无挂。
有诸多无法放下之物,自然也有人。埃里克那边静悄悄的。他总是这样,倏忽间出现在她生活中,片刻之后又消失掉。他从来不是一个稳定的可靠的存在。
薇薇安并不抱有什么心思,只是时不时想起他来。那几天股票暴跌暴涨,人人谈论股票基金。她素来保守,并不关心市场情况。可一晚忽然做梦,梦里两人坐在一家餐厅,他抱怨:“我手上资金全部被套,苦不堪言。”虽说在诉苦,可那张面孔仍然笑着,格外好看。
醒来那刻,她犹自心满意足。半晌才回过神来,原来只是一个梦,周围一片漆黑寂静。
她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企图再回到梦里去。
怎么这把年纪还会做这样的梦。大概是没有拥有过,才始终无法祛魅。薇薇安看过有心理学家说,如果频繁梦见一个人,并不说明他/她在想你,而是此人给你造成的创伤尚未痊愈。做梦是一种保护机制,你的大脑正保护你免受伤害,每梦见一次,创伤就会痊愈一点。不再梦到那个人时,就真的痊愈了。
薇薇安和他之间,谈不上伤不伤害。她只是非常奇怪地被他吸引。这份吸引跟爱上一个人的感觉不同,因为甚至与品格无关。她会想起毛姆《面纱》里那句著名的话,倒不是为了以此自况自恋自怜。她觉得自己多年后才看懂这部小说,看懂毛姆如何参透人性中虚伪、恶与恨的面纱。
这面纱却常被美其名曰为爱。
“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这种爱如同猛兽,令人害怕。好在她就要走了。再猛烈的野兽,也跨不过几千上万公里的距离。
物理距离是最好的记忆擦除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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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开远一点点 就是要开回来的预兆(一位信心满满的读者
哈哈,作者正需要一些信心
远方有了,就等诗行了
42. 爱屋及乌
面试后,猎头格外热络,给薇薇安来过数次电话,意在安抚,说王总最近去中东募资,offer 需要她回国后才可发出,请薇薇安耐心等候。
其实,大概挑剔的王总还在见其他候选人。
但薇薇安并不急。本来年末就是一年中的垃圾时间,大家心照不宣耗日子,就等奖金到账后放假。原本就无心工作,再说,现在凡好项目也轮不到她加入。
兢兢业业表演上班,无聊之际她拿出手机。这是一种刻板行为,如同失恋时第一件事总是划开通讯录,看有谁可暂时填补这空洞不安。
“有没有瑶瑶的照片或视频,发我看看咯。”跟小江的聊天框最近常停在页面上端。
有小孩的人大概都无法抗拒这种要求。当年薇薇安养猫时,都忍不住将猫的可爱照片到处发。何况是香香软软的小朋友。
薇薇安痛恨短视频,唯一例外就是关于小猫小狗小孩的。
“下周在广州有个会,我想正好带她一起去长隆。她开心坏了。”
“这么巧?我刚准备去南方休年假。”其实她还没想好。她只是觉得十分需要散散心。
没有小猫小狗,有小孩也是好的。况且是别人家的小孩,可以逗着玩儿,却不需要日夜照顾。
再不然,广州她一点都不陌生,好几个大学朋友都在,大家也很久不聚了。
她打起精神,定下行程。先买好北京到揭阳机场的票,自己在潮州呆两天,周五高铁到广州,和朋友们过周末。
完美。
小江体面地问她:“你计划哪天到?我帮你把酒店定好。”
但薇薇安婉拒了。目前为止,他们还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犯不着。她只是定了同一家酒店。
此前,她已去过两次潮州,可还想再去。她格外喜欢这个地方,哪怕牌坊街已变了样,开了许多俗气的店卖酸奶大鱿鱼之类,游客人头涌涌,几乎走不动路。但稍微转入旁边的巷子里,仍有那股可爱古朴。
她喜欢傍晚时分在广济桥边散步。这里夜晚亮灯时,也会化身网红拍照点,涌来大批游人。可黄昏时分,只有散步遛狗的本地人。她喜欢这时候沿江来回走几趟,耳机里播着喜欢的歌,那仿佛乱丝线般交缠的神经,便缓缓松开。
这两天对她如同一次大脑的按摩。
然后她消消停停到了广州。
先到酒店和小江碰头,瑶瑶见了她亲热得很,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正是需要温柔与爱的时候。
他们一起吃了个晚饭,早早就各自回房。带孩子出来旅游,小朋友的节奏当然是第一考虑。
她完全没有怨言。
第二天早餐时,小江很不好意思地跟她说,下午要麻烦她帮忙带会儿孩子,因为临时被加了重要的会。
薇薇安一口答应,她很擅长和小朋友短期相处。长期大概是真的不行,她长期养猫都会焦虑。她带瑶瑶去商场的儿童游乐区,现在购物场所热闹的也就是奶茶店加二次元和盲盒这些。她们一起玩抓娃娃机,可她极其不擅长这种精细操作,瑶瑶又太小,充了两次值很快花光,最终只获得两个小小的毛绒挂件。
“我们一人一个,不给别人,好不好?”
“阿姨,好。”这奶声奶气实在好听。
下面该做什么,她没经验了,于是问:“瑶瑶,可以陪阿姨去喝个咖啡吗?”
朋友们还在上班,要晚上才能见面。她去了一家开在老洋房里的咖啡馆。几天下来,她心情已轻松不少,难得发了条带着定位的朋友圈,带着咖啡馆外景。
此前她朋友圈已空白良久。年纪越大,越觉得跟谁都没什么好展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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