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中学的教务长左经亘,邮政总局职员刘良工和赵屏,新民路邵公馆的二太太湛玉君,菜市桥附近裴记制衣店的老板和小学徒,还有浙江省教育厅厅长秘书郭剑秋……”
曾克伦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名逐一报出。
他们有些是他的直接下线,有些仅仅是平日工作里接触而有所猜测,便也被曾克伦邀功一般地报给了孟均漱。
一旁,徐应明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垂下眼睑,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曾克伦还在继续:“新民路上的省立图书馆也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站。从前我和‘花匠’联络时,会将情报夹在书里,然后放在指定架子上,‘花匠’到了时间便会来取。他从不露面,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花匠’究竟是什么人。”
孟均漱点点头:“还有吗?”
“我就知道这些了。”
“站长,”徐应明收回目光,沉声对孟均漱说,“我这就带人过去。”
孟均漱却抬手拦下了她。
“不用,我亲自去。”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在这里给我看好了他。”
徐应明心中一沉,面上却毫无破绽。她有些不甘心地再次争取:“不回保密局吗?”
孟均漱摇头:“就在这里等着,抓不到人,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说完,便向邹副官挥挥手,大步向通往地面的石阶走去。
地牢里行动队的人一下少了大半,看孟均漱的架势,应该还会去稽查处或者警局抽调人手。湿冷昏暗的地牢里一下寂静得有些恐怖,水珠顺着石头棱角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在回声的加持下格外渗人。
曾克伦长舒一口气,松懈地瘫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墙壁上悬挂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在地牢里摇曳,将人影拉得很长。徐应明的目光扫过四周,地牢里,行动队留下三人负责警戒,入口处站着一人。如果她没有猜错,外面应当还留有特务。
徐应明想了想,往石阶方向走去。
然而看守的特务却将人拦了下来,他用一种客气却不留余地地语气说:“站长有令,专员还是莫要为难我们了。”
“地牢里太闷了,我去上面透透气。”徐应明说,“外面不是还有我们的兄弟们吗?”
看守低头,却依旧寸步不移。
徐应明盯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要主动暴露自己吗?徐应明只觉得自己心绪十分混乱。
可是,即便是出去了,她又能告诉谁?
徐应明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名义上,这些行动特务都应当听徐应明的指令,可是有孟均漱的命令在先,一旦她有任何反常举动,不多时便会传到站长的耳朵里。
焦躁之感涌上心头,徐应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孟均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她了吗?
可是自己方才来到浙江站不久,又与组织断联将近两年,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孟均漱不应该洞悉到自己的秘密。
短暂的庆幸后,徐应明却依旧忧心忡忡。
孟均漱此番让自己参与审讯,却又将自己排除于行动之外,美名其曰需要有人看好自新人员以保证万无一失。
既是拉拢,也是揽功。
眼睁睁地看着曾克伦出卖同志,而她明明知晓却无能为力,徐应明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令人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几乎要被愧意所淹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徐应明无比煎熬地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由于曾克伦的出卖,保密局浙江站一举破获了两个地下党小组,而后事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被捕人员中又出了叛徒,最终竟演变成全城的大搜捕。
浙江站的工作成效得到了南京总部的嘉奖。与孟均漱的得意欣喜不同,副站长办公室里,气氛却是十分微妙。
周先良皱眉看着面前的程代颐:“你来干什么?”
“周副站长,”程代颐笑着说,“孟站长这次的行动收获颇丰,听说南京那边可是特别嘉奖了孟站长和徐专员两个人。”
周先良轻笑一声,目光玩味地盯着她,仿佛看穿一切:“你想说什么?”
“孟站长这行动,是有意瞒着您。”
“那又如何?站长自有他的安排。”周先良回答地滴水不漏,“何况,这和你程科长又有何干?”
“是吗?”程代颐走近两步,轻声说,“可我听说,周副站长您同徐专员关系匪浅,如今她倒是一心帮着孟站长做事,甚至不惜也来瞒着您,您就没有丝毫介意?”
“什么帮站长做事不做事的?”周先良笑了,“都是为了党国。倒是你程科长,听闻你是中美所出来的,也算是徐专员的学生,怎么,她没教过你吗?”
“学生?”徐应明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这民国三十六年了,学生打老师的,见的还少吗?”
督察员办公室里,杨秘书向徐应明汇报程代颐跑去副站长办公室的事,徐应明却只在短暂的意外后,便露出了然之色。
“名义上的学生罢了,咱们这位程科长,何时听过我的?”她抬头看一眼站在办公桌旁的杨秘书,有些感慨,“这姑娘固执的很。”
“专员,用不用我再去打听一下?”
徐应明摇摇头:“算了,她想做什么,多少我也能猜出来一些。”
杨秘书抿了抿嘴,点点头。
“你去忙吧。”
“是,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