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明呼吸一滞,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织锦上绣的是碧蓝的海和航船,还有空中盘旋的信天翁。
一晃而过。
徐应明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一众湖光秋月之中,这一幅碧海蓝天虽不显突兀,却绝不是钱塘人家惯常选用的织锦画景。
这是组织对自己的唤醒信号。
徐应明内心波动,却没有停下来,只是若无其事地放慢了脚步,她的目光再一次追踪过去,想要确认一番,可那商贩却不见了踪影。
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应明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可她现在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寻找。湖边码头处有保密局留下戒备的便衣特务,从她下车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中。
何况,她同样也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敌人的一次试探,或者诱饵。
徐应明心事重重地登上渡船,在哗哗的桨声中,向着小瀛洲的方向而去。
邹副官已经在岸边等着她。一见面,他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领着徐应明一路绕到彭公祠的后院。他们穿过曲径竹林,在偏僻无人至的假山石后,一段通往地下的石阶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名行动队的人员守在这里,看见来人,连忙立正行礼。
邹副官没有什么反应,径直往下走去。
通道里很是昏暗,石壁上扒满了浓绿的苔藓。徐应明刚走了几步,便感到一股阴冷之气向自己袭来,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石阶通往彭公祠的地下。地牢被凿空,墙壁已然用水泥石板加固重建,头顶的石块压得很低,湿漉漉地往下渗着水。
徐应明没有想到,在游客往来的名胜之下竟还有这样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监牢。保密局当真像白蚁一样将这诗情画意的西子湖蛀蚀,无孔不入。
“站长,徐专员到了。”邹副官汇报说。
“你来的正好。”孟均漱抬起头看向徐应明,昏黄的灯光下,徐应明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她叫了声“站长”,快步走过去。
曾克伦正背对着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徐应明绕到他的面前,在孟均漱身旁站定。
她的目光在曾克伦的身上停顿了两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抬起头,看向孟均漱:“不是说已经自新了吗,怎么?”
“用个模棱两可的情报就想糊弄过去,”孟均漱冷笑,戏谑的眼神盯在曾克伦身上,“你总要让我们看到诚意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曾克伦低着头闷声道。
孟均漱一把捏住曾克伦的下巴,声音冰冷:“你是城东组的组长,现在却在这跟我装一个共党也不认识?”
“我平时就是负责发报,”曾克伦被吓得慌了神,有些语无伦次,“联络的事都是归庄鸿达,就是,就是已经死了的那个人!这次也是他带回来的情报,让我发给浙东根据地,这才运气不好被你们抓住。”
“是吗?”孟均漱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情报的内容我都已经一字不差地告诉你们了。”
徐应明微不可察地皱眉,目光沉沉地盯着曾克伦。
孟均漱松手,在曾克伦的衣服上擦干净蹭上的污渍,然后鄙夷地摇了摇头。
“你害怕被共党找上门来。”
曾克伦抖了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太明白……”
一旁沉默许久的徐应明忽然开口:“你很清楚,就算我们掌握了‘花匠’的情报,短时间内也不会轻易抓到他。“
她没有理会一旁孟均漱投来的目光,继续主动地替他解释。
“像这样一条‘大鱼’看起来也确实更有价值,不仅可以让我们放过你,更重要的是,不会让共党察觉到你已经叛变,这样一来,你的小命也就保住了。”徐应明神色冷峻地看着他,“曾克伦,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孟均漱抬高了音量,脸上那藏刀的笑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玩弄着手中的枪,漫不经心地瞥了曾克伦一眼,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
说罢,便将枪口对准了曾克伦的额头。
曾克伦吓得向后仰去,“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怕了?”孟均漱笑得阴鸷,无不嘲讽地说,“也是,不怕又怎么肯当叛徒呢?”
“我说,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曾克伦终于抬起头,对上孟均漱的目光。
孟均漱却只是挑了挑眉,不作声,也不置可否。
“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曾克伦说出他的条件,“还有,我要留在你们保密局。”
“你这是在自相矛盾。”
“我要的安全保障,不是一时的。”
“恐怕你想要的不仅仅是活着吧,”孟均漱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我倒没想到,你们共产党里竟也有像你这种欲念如此强烈之人。”
曾克伦被戳破了心事,却仍是梗着脖子说:“我就这两个要求。”
“少校队长。”
“可以。”
“很好,”孟均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杭州地下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