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明点点头。

“那我还能说什么?”老方无奈地说,“你放手去做吧,我去给组织打报告。”

“谢谢你,老方。”

老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眯着眼,迎上窗外扑面而来的阳光,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对徐应明说:“不管这件事成不成,你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徐应明猛地抬眼,吃惊地看向自己的上级。

“我在重庆待的太久了。”老方平静地说,“组织已经给我安排了新的工作。”

“那我呢?”徐应明盯着他,问。

“还是那一句话‘长期潜伏,以待时机’,到时候,自会有人和你联络的。”

说完,他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老方同志,”徐应明在背后轻声喊住他,“我们还会再见吗?”

老方停下脚步,站在阁楼的楼梯口,却没有回头。良久,他终于开口,说:“我们胜利后再见。”

徐应明面见谭主任的时候,他正在靠在椅子里看着最新一期的《中央日报》,眉头紧紧地扭在一起,脸色很是难看。

徐应明恭敬地喊完“报告”,立正站好。谭主任却没有抬眼看她,声音里依旧是那熟悉的压迫感,夹杂着几分怒意。

“共党的那几篇社论你看了吧?”

徐应明低下头,回答:“看了。”

“有什么想法?”

“眼下正处于两党谈判的关键时期,共党指责我们对他们的根据地和交通线发动进攻,挑起舆论攻势,只怕不只是为了国内舆情这么简单。”徐应明分析说,“美国人一心想要中国采用他们的两党民主,怕是如此下去,也会对我们颇有微词,甚至倾向共党一方。”

“你说得没错,”谭主任慢悠悠地叠起报纸,丢在桌子上,“赫尔利大使前些日子也暗地里向我们表达了不满。虽说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总还是有他自己的政治考量。”

徐应明点点头,垂着眼睑,默不作声地盯着桌上的报纸。最上面的头版赫然是参加谈判的中共代表团的报道,徐应明在一群人中看见了周先礼的身影。

谭主任察觉到徐应明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说:“你的这位老朋友,看来很受共党那边器重。”

徐应明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却被谭主任一个手势打断住,于是便噤了声不再言语。谭主任心事重重地半阖着眼,揉了揉眉心,突然开口,却是问起上海的事来:“周先良那边怎么样?”

“上海的肃奸工作一切正常。”

“自从抗战胜利,共党那边一直叫嚣着要严惩汉奸,”谭主任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随即话锋一转,“我听说周先良倒是应合得积极。”

徐应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也不全是这样。”

她抬起头,看着谭主任的眼睛,认真道:“属下这次去上海,倒是听到一些风声。共党声称,现关押于南京老虎桥监狱的原汪伪调统部汉奸莫晓南,是受他们委派打入汪伪政权的特工,正要求南京肃奸委员会那边放人呢。”

“南京的事?你在上海倒是挺关注。”谭主任狐疑地看着她。

徐应明露出一个笑容,解释说:“谭主任忘记了?这莫晓南也算是我的一个旧识,当初她被 76 号逮捕的时候,我还差点被牵连上。”

谭主任点点头,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你给我发的那份电报,说有一计策可解眼下难题,”他盯着徐应明问,“就是这个事?”

“和谈只是暂时的,为长远计,我们需要一个深入敌营的密探。”徐应明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闻言,谭主任也来了兴致:“你想保莫晓南出来,条件是换她今后为我们工作。”

徐应明说:“莫晓南和我也算有些交情,由我出面,共党那边也不会多想。”

“如果莫晓南不肯配合呢?”

“那就把她和我们接触过的证据放出去。”

谭主任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垂下眼,陷入沉思。徐应明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谭主任才终于点了头。

“可以。”他目光审视一般地打量着徐应明,严肃地说,“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我会呈报戴局长。莫晓南的身份是绝密,想要用好这一步棋,就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

“是,我明白。”徐应明肃然道,“主任放心。”

得到谭主任的首肯,徐应明的心总算是暂时落了地。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重庆飞赴南京,上海那边却突然传来消息:周先良惩治日伪汉奸的强硬手段引起对方的恐慌和反扑,军统局也因此对她起了疑,以贪污之名将其解职关押在上海监狱。

而与此同时,被派往上海接手肃奸委员会工作的人,是朱砚平。

周先良下去会不会是徐应明故意的?离开的原因之一?

这个还真不是,周先良和小徐的关系抛开立场不同还是不错的??

49 庭上

这已经是莫晓南被关押的第七个月。

日本投降后不久,军统南京站的便衣人员便悄悄摸进了莫晓南的家中,不由分说地将人逮捕,关押进位于珠江路的老虎桥监狱。她在这里见到了不少原来汪精卫政府里的同僚,狼狈、恐慌,早已没了原先得意洋洋的模样。

莫晓南对于自己被划归汉奸一类的下场,并非没有心理准备徐从道牺牲,知道她潜伏身份的人就只剩沈志荪,或许还有远在延安社会部众多档案中的某一张薄纸。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南京肃奸委员会的人会不顾组织的证明,坚持以汉奸罪将她起诉至了首都高等法院。

在押期间,沈志荪曾暗中托人带来过外面的消息。他告诉莫晓南,周副主席的代表团在南京的谈判中,已经正式地向国民党方面致函沟通,要求释放莫晓南等在押共产党员十余人。

可是结果依旧是僵持不下。

明日便是开庭审理的日子,莫晓南心想。她蜷缩在椅子里,背对着门口。

看守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一阵叮铃当啷的开锁声后,空旷的牢狱里回荡起看守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