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我让你趴下,你就得立刻趴下。我让你跑,你就算把腿跑断也得跟上。敢擅自行动,拖我后腿……” 她微微倾身,凑近江小桃,“我保证,不等雷鹤存的人抓到你,我会亲手把你解决掉,让你永远闭嘴。听明白了吗?”

江小桃被她的眼神激得打了个寒颤,忙点点头。

杜隐禅不再多言,甩上车门,绕回驾驶座,面无表情地发动了引擎。车子再次冲了出去,比之前更快、更急。

宋执钧看杜隐禅久未出现,命林瑟薇叫人去找,却听张韬铭说杜少爷已经拂袖而去,他追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车不见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阴沉着脸,匆匆离去。

也就在宋执钧离开十分钟之后,殷老爷的车缓缓地驶入殷府大院。

“六姨太呢?”殷蘅樾一进门就问。

“在饭厅用饭呢。”张韬铭忙接过殷蘅樾的帽子和文明棍,“您找她?我叫人去请,让六姨太用完饭立刻来书房。”

“用完饭?不必了,叫她现在就来!”殷蘅樾坐在沙发上,拿出一支雪茄,熟练地剪开,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你亲自去叫,就说我有话,立刻要问!”

张韬铭深知老爷素来惜命,若非烦闷至极,轻易不碰这烟卷。此刻见他如此,心知定是又遇上了棘手之事,不敢怠慢,立刻躬身应道:“是,老爷。”转身便快步走向饭厅。

林瑟薇正在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着米饭,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叫侍立一旁的倩儿的心里也七七八八的,正待要劝几句,张韬铭却进来了。

“六姨太,老爷叫你现在就去书房,他有话要问你。”

林瑟薇吓得筷子都掉落在地上,转眼看着张韬铭:“老爷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张韬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起来很急呢,六姨太,您还是快些点,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林瑟薇和倩儿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倩儿将她从座位上扶起,搀着她往书房走,一路上,林瑟薇的高跟鞋崴了几次,好容易进了书房,她的腿都软了。

“韬铭,你们出去。我有些话要跟六姨太单独说。”

张韬铭拉着倩儿走出书房,顺手带过门去。倩儿那丫头平常见了他,总有说不完的话,今天却像哑巴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搓着衣角。

“老爷。”林瑟薇的声音打颤,扶着博古架才能站稳,“您找我……”

雪茄的烟雾更浓了些,缭绕在殷蘅樾周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平添几分森然之气。

“昨天晚上,我让你侍候藤原健一郎,所以昨晚他应该在你房里睡,为什么失踪了呢?我忙糊涂了,现在才想起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老爷,我……我也不知道。”林瑟薇擦着眼泪,声音越来越低,“我虽然不愿意,可是老爷您既然命我侍候他,我也不敢不从呀,只好开了红酒,陪他喝了一些。之后……他说他很困,我就让他进睡房,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突然就停了电,四周一片漆黑,我害怕极了,摸索着等了好久。等终于来了电,我赶紧收拾好出来,人就不见了。“

“人不见了,人不见了你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殷蘅樾拿扳指瞧着桌面,“直到今天早晨,在院子里捡到那封勒索信才知道藤原失踪了,你叫我怎么跟日本人交代!”

林瑟薇泣不成声,身体顺着博古架滑下几分,更显得纤弱不堪:“老爷,我也怕的呀……而且我想,是不是他有什么急事先回房了呢?”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老爷,我虽是舞女出身,可自从跟了老爷您,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了,我……我……”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在了喉咙里。

殷蘅樾若有所思的看着梨花带雨的林瑟薇,不过一个柔弱的女人,就算她有心,就凭她的本事,也打不过藤原那样一个专业军人。

“你说你房里停电了?”殷蘅樾问道,“是怎么停的?”

“我不知道呀,老爷,人家一个女人家家,那时候本来就又羞又恼的,哪还有心情追问呀……”她婷婷袅袅地走到殷蘅樾身旁坐下,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这心,跳了一天一夜了,您摸摸……”

殷蘅樾猛地抽回了手,他没心思打情骂俏,烦躁地用手重重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偌大的宅院,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人掳走,却怎么没有任何线索呢?他怀疑的目光继续在林瑟薇的脸上探寻,最有嫌疑的就是里应外合,假如林瑟薇有一个强壮的同伙儿,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林瑟薇立刻捕捉到了目光中的猜忌,她心念电转,急急开口撇清,顺势祸水东引,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瞧着咱们家的大小姐似乎结交了些不该结交的人。我这做姨娘的,终究不是她的亲娘,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这么大的姑娘家,心性正是最不定的时候。您又是送她读书,又是让她留洋的,见识是广了,可这心也难免野了。谁知道会不会一时糊涂,做出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她顿了顿,观察着殷蘅樾骤变的脸色,又添了把火,“我也听说了,就为了几个苦力,咱们大小姐又是跳窗户,又是跟松井先生面对面的争吵。老爷,大小姐看起来,对日本人,那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憎呢。”

林瑟薇的话精准地扎进了他最深的隐忧里,殷蘅樾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假如真的是女儿明敬劫走了藤原,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与她暗中勾结的又是些什么人?

“明敬她在上海确实跟一些所谓的进步分子混在一起,不过那都是他们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故意利用,我好好的女儿,被他们带坏了。本以为带她来到五寅镇,可以修身养性,她要建书局,我就给钱给房子买设备,不就是想让她有个寄托。我虽然有三个儿子,可是女儿,就这么一个。我不能叫她就这么毁了!”

“女大不中留。” 林瑟薇见火候已到,柔若无骨地依偎进殷蘅樾怀里,一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的盘扣上游移摩挲,“老爷,您不是给她挑了个好夫婿吗?算着日子,后天就该定亲了。您怎么也不张罗张罗?”

“是吗?”殷蘅樾震惊地一拍大腿,“糟了!这些天焦头烂额,竟把这么要紧的日子给忘了。”

女儿还是尽快嫁出去为妙,假如藤原失踪真的跟明敬有关,最好地办法就是叫殷明敬赶紧离开这个家。

“好,马上叫人收拾收拾。后天订婚之后,就让明敬回上海,跟她娘一起准备嫁妆,今年八月份就叫她跟雷鹤存完婚。”

“好”林瑟薇笑着起身,“我现在就叫人去准备小姐的订婚宴。”

殷蘅樾起身坐到书桌前,掏出那封揉得几乎成为一团碎纸的电报,正想再研究一番,却不想台面上一张纸条映入眼帘,旁边还放着一截树枝模样的东西,他顺手摸起来,却发现手感不对,再看一眼,分明是一截断指,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着污垢。

他“啊”的一声惨叫起来,触电般缩回手。

张韬铭和刚出门的林瑟薇忙又冲了进来。

殷蘅樾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语无伦次,问道:“谁,是谁放的?”

林瑟薇顺着殷蘅樾的手看向桌上那一截断指,顿时也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张韬铭将今日来访的叶先霖和杜隐禅当作头号嫌疑。

“这两人向来行事诡异,这些脏东西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殷蘅樾纠正他说:“他也不是真正的叶先霖,他叫宋执钧,是党调科的人,他和他手下十二人被称为十三太保,凶得很。”

林瑟薇的神色微微一变,像是想起什么,轻轻地“哎呀”一声,偏又不继续说下去。

“老六,有话直说。”殷蘅樾翻看着那张纸条,余光发现林瑟薇的异常,“你不是寻常的女人,有几分智谋,这也是我独独带着你回到五寅镇的原因。你若是有什么发现,尽管说出来,而今,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和韬铭二人而已。”

话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凄凉之意。

38、虎穴

林瑟薇将安神茶放在嘴边吹一吹,放到殷蘅樾面前,柔声道:“我也说不清楚。宋先生和杜先生,两个人一直规规矩矩,呃,除了杜少爷想去书局拜访小姐,少年人嘛,情有可原。倒是那位松井先生……”

“松井?”殷蘅樾紧张的盯着她,“松井做了什么?”

“自从老爷出门之后,松井先生在咱们家从东晃到西,府里大大小小的屋子,他都要推门进去瞅上一眼。下人被他早晨闹得那一出吓破了胆子,没人敢阻拦,这字条,说不准儿……”她用那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殷蘅樾一眼,没说完的话就全部都在眼神之中了。

“韬铭,是不是这样?”殷蘅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