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套间的门帘微微晃动,一个人影走出,晃晃悠悠地向他走来。
来人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是林瑟薇惯常用的,但是太浓烈了,像是弄洒了香水瓶。她走过来,拉着房雪樵进了睡房,那双手带着不正常的灼热,在房雪樵身上胡乱摸索,从肩膀滑到腰间,又往大腿处探去,嘴里还发出"嘿嘿"的怪笑,湿热的气息喷在他颈侧。
房雪樵眼中寒光一闪。他不知林瑟薇这是什么用意,难道她看出自己是个男人,并且想要勾引?
假意惊慌地后退半步,在那人再次贴近时,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其手腕,右手成刀狠狠劈向对方颈侧!
黑影闷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房雪樵顺势接住,来不及细看,抓起被单将人蒙住,又扯下床幔的流苏带子将人捆住,扛起就从窗台翻了出去。夜风拂过他的面颊,身下是黑黝黝的庭院树丛。他轻巧地落在草地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宅院的阴影中。
可殷家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明晃晃的灯光下,眼看得一个可疑的身影移动。护卫的呼喝声近在咫尺:"那边!有影子往书局去了!"
心跳如擂鼓中,忽听得倩儿的声音传来:"阿忠阿诚!大小姐屋子后面好象有动静,快去看看!"
趁护卫迟疑的刹那,房雪樵闪身没入书局。他将人暂时放到地板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只是凭着一时冲动做下了这桩事,却并没有计划好下一步行动。可事已至此,就像赌徒掷出了骰子,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再无回头路可寻。于是借着大宅透过来的灯光,用左手写了一封信扔进了殷家的院子里,随后带着人由书局又出了殷家大宅。
长街空荡得令人心悸。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房雪樵站在路中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得把人藏到了稳妥的地方再说,可是去哪里呢?他只想到永福客栈,不管了,先把人扔到永福客栈再说。
江澄看着杜隐禅将这封污损的信重新临摹了一遍,并将缺失的字全部补全,她在临摹这一项上堪称大师,就在这昏暗的船舱中,仅用一支秃了毛的破毛笔,她就能将这封信复原得七八分像。不过可惜的是,他们没办法找出同样一张青天白日暗纹的信纸。
“没关系,剩下的交给我。”杜隐禅很珍惜这封信,折都不舍得折,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明天一天的时间,我就能将这封信完全复原。”
河水轻拍船身,发出规律的"哗啦"声。
“这封信,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张废纸,好在叶大少能用得上,这也算是宝剑送壮士了。不过……”江澄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依叶大少所说,温曼琳真的是殷樾衡杀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她呢?”
杜隐禅坐稳,道:“或许是温曼琳偷了他的信,或者是温曼琳要找他寻仇,又或者是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导致殷老爷必须杀人灭口。漕总头一次与我见面的时候不就告诉过我,温曼琳的死并不简单吗?”
“殷老爷是梅家当年的灭门凶手?这……怎么可能呢?”江澄还是不肯相信,“那部《堪舆图》在他的手里?他要那东西做什么呢?”
杜隐禅冷哼两声,道:“殷樾衡可不简单,一仆二主,他少年时代曾经在日本留学三年,这三年间,虽然没学过什么学问,可是结交了不少的政要,不然,如今他怎么攀上了日本人的大腿,即将出任冀北的主席呢?”
江澄低头叹息:“叶大少,如果曼琳的死真的与殷老爷有关,那么,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殷樾衡就那么坚不可摧吗?”杜隐禅的眼色一凛,带着杀意,“他作恶多端,早就该死。”
江澄正欲开口,忽听得江面上传来三长两短的唿哨声,江澄随即回了一声,哗啦啦的水声中,一辆小船靠了过来。
“爹爹。”江小桃矫健地跃上船板,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焦急,“事情越来越蹊跷了。又有个自称叶先霖的人,逼着谢云生在码头上抓了咱们几十号兄弟们,声称要是不交出杜隐禅来,就每隔一个小时就杀一个人。现在可剩下没多少时间了,您说怎么办呢?这个杜隐禅是什么人?”
江澄转眼看向杜隐禅。“叶大少……”
杜隐禅有几分羞赧,笑道:“漕总,在下就是杜隐禅,叶先霖是我师哥。我跟您说过了,他脾气不大好……”
江小桃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将她从头看到脚,问道:“你有几句话是真的?”
杜隐禅说:“这事说来话长,不过,请你们还是尽快把我送回去吧。免得有人因此白白送命。”
此时的码头上,张韬铭还想要摆一摆他那商会会长的架子,可叶先霖怎么可能给他面子,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腕间的瑞士手表计算时间。
“好了,一个小时已经到了,谢会长可以动手了。”叶先霖的眼睛扫过几十个捆作一团的苦力,那些黝黑的面孔上写满了恐惧,“怎么杀,你自己看着办,最好要见血,见了血,他们就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张韬铭虽然并不觉得杀几个苦力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是他却很愿意在这件事上跟叶先霖唱一唱反调,整了整领口,故作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叶大少,你这么做,只怕适得其反啊!若是令友真在漕帮手上,您这样大开杀戒,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叶先霖这才抬眼看看他:"张会长,你是在教我做事?"
一阵带着腥味的江风吹过,掀动叶先霖的长衫下摆。谢云生已经揪住一个苦力的头发,匕首抵在那人颤抖的喉结上。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在脏兮兮的衣领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眼看一条生命就要消失。
却从苦力中央传来一声怒吼:"拼了!"
一个精壮汉子猛地挣开绳索,黝黑的臂膀上青筋暴起。他叫金土根,是这帮苦力里最肯卖力气的一个,平日里沉默得像块石头,此刻却像头疯了的公牛。
绳索接二连三落地,原来趁着混乱,早有人暗中剪开了他们的绑绳。几十个苦力红着眼站起来,抄起手边的扁担、麻绳、铁钩。金土根抡起一根碗口粗的杠棒,照着谢云生的后腰就是狠狠一记。
"啊呀!"谢云生吃痛,匕首当啷落地。他踉跄着转身,正对上金土根喷火的眼睛。这个平日里任打任骂的苦力,此刻竟像变了个人,又是一棒子横扫过来,打得他膝盖一软,跪在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叶先霖瞳孔骤缩,率先开了一枪,可是这一枪并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作用,反而像是冲锋号,其余人怒吼着:“怎么都是个死,跟他们拼了!”乌压压得冲了过来。
"反了!都反了!"张韬铭尖叫着往后退,皮鞋踩进一滩臭鱼汁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码头上乱作一团。金土根夺过谢云生的匕首,却没有捅下去,只是用刀面拍了拍他惨白的脸:"告诉你们,我们不是牲口。"说完把匕首扔进江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治安会的人明显不是这帮苦力的对手,当一群温驯的羊长了獠牙,就算是狼,也要忌惮几分。
叶先霖的人纷纷掏出枪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四散奔逃的苦力们。
叶先霖突然抬手:"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叶先霖眯起眼睛望向江面,只见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正冒出滚滚浓烟。
"那是…… "谢云生瘫在地上,抬起上半身瞪大眼睛。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地面都震动了一下。江面上腾起巨大的火球,冲击波掀得码头上的木箱簌簌作响。那艘货船的船体在火光中四分五裂,燃烧的碎片像流星雨般坠入江中。
27、误杀
张韬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比谁都清楚那艘"昌和号"货船的底细,他的神情明显的萎顿下去,整个人像是矮了三寸。
“这下完了。”他转身拔腿就跑,鞋底在潮湿的码头上打滑,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兔子似的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苦力们互相递了个眼色,默契地四散开来,转眼间融入了迷宫般的货堆里。
"老板。"徐志鸿压低声音,凑到叶先霖耳边,"他指向远处冲天而起的浓烟,“这爆炸不简单。您看那烟柱,先是乌黑,现在又转成了黄绿色。看这颜色,应当是军用火药燃烧的特征。"
“军用火药?”叶先霖盯着那火焰,“怎么会有这样的船停靠在五寅镇?这里不是寻常的货运码头吗?”
周围一片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惊慌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