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礼勿视……谢棋很想闭上眼睛,可是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的肩膀上的一片暗红色。那是……血?她顺着他的肩膀往下看了看,越是往下的伤口越发血腥恐怖难怪他的脸色如此苍白,也难怪他方才选拔的时候只是咳嗽了几声就得靠人悄悄扶持……
“还在看什么?”莫云庭皱了眉头。
“……你想让我看什么?”谢棋傻傻跟上一句。
顿时,莫云庭本来苍白的脸又青上了几分,眼底的阴霾已经浓重到不能戾气满溢了。良久,他才挤出两个字:“上药。”
上药?谢棋茫然四顾,见着锦丝草才明了,电光石火间一个猜想闯入她的脑海。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个晚上是你?”
莫云庭已经闭上了眼,他的眉头紧锁,嘴角几乎抿成了线。大抵,算是默认了。
“你受了伤,为什么不清大夫?为什么……”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上药?府中女眷多得去了,他的亲信有个十打八打都不见得会派上她谢棋的份啊。
话虽如此,谢棋依旧上前几步咬咬牙拉开了那件半掩的亵衣。他衣服下的伤口终于曝露在了日光之下,让谢棋暗暗吸了一口气。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她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伤口,比她脸上的还要多。每一道伤口都是刚刚结疤的,一片暗黑中偶尔还带着一丝明艳的血色,显然是被他乱动挣破的。
谢棋不敢多耽搁,弯腰取了锦丝草放在手里捻碎了,一点点铺在他狰狞的伤口上。锦丝草的汁水也浸到了她手上采草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是那个正在被上药的人却只是皱着眉头,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这真的是个乐府的礼乐大臣?谢棋悄悄翻白眼,这森严守备,这见不得光的伤口,哪里像是在带着女眷们皇帝面前跳个舞邀个功的?
给最后一道伤口上完了药,谢棋却因为找不到可以包扎的东西而犯了愁:难道要和那晚一样,用裙摆?谁知道这黑色的衣服有没有沾上清晨那奇怪虫子的毛……
她犯难的时候,莫云庭有了动作。他睁开了眼,目光落到了榻旁一角。谢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他早就备好了包扎的白锦,顿时只能尴尬地咧嘴笑了笑。
最后的一块白锦终究是系完了。谢棋的额头早已出了一层汗,她满不在乎的擦了擦,正想找点什么话说,却对上了莫云庭探究的眼。
“……大人,包扎好了。”谢棋被他盯得一身的汗毛林立,浑身不舒坦。
莫云庭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目光中带了点深意,扫过谢棋的眼眼前的人是他从门外捡来的,那时候她一身脏乱,毁容的脸如同鬼魅一般,吓得府里的女眷们尖声叫出了声。他当初只是不想门口死人,加上她相貌丑陋,大字不识一个,乐理舞技与她更是毫不沾边,让她贴身侍候着,也省去了女眷们之间的猜忌。记忆中,她的眼睛是像□的黄土,木讷到了痴傻的地步。她从不会在人前露出自己的脸,一直用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能不开口就不开口,默默跟在他身后,殊不知这样一来只会让她更加如同行尸走肉。
人人都知道,朝凤乐府的莫云庭身边跟了个不人不鬼的侍女,不仅貌丑,还是半个痴傻。这样的一个谢棋,居然会从天星楼跳下,这个他至今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这份心思知道“死”的作用。
可如今,她却在一夕之间变了。虽然依旧乖顺听话,那双眼却仿佛被掀开了雾帘一般。即便她刻意沉默,却依旧遮盖不了某些骨子里的东西的蜕变。他看不透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云庭终于收了视线,淡道:“你的手法倒是很娴熟。”
谢棋悄悄退了几步,干笑:“嘿嘿,我这两天突然记起小时候的一些事,可能我家以前是打猎的,大概经常受伤,自己受多了伤指不定这包扎技巧自然好了。也许我还为了省钱采些药,所以兴许认得锦丝草……”
“锦丝草不多见。”莫云庭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瞎掰。
“……巧合。”谢棋干咳。
莫云庭的脸上没有一丝和颜悦色。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即便他不开口,即便他衣冠不整,只要他盯着你,那眼神就仿佛刮骨的寒冰刃一般。而且莫云庭刚巧就是那类人。他的目光,比战场上的将士还冷硬上几分,只是看着就能让人心寒。
谢棋沉默良久,终究没了好好和这人相处的心情,她努力压制住了心底的火气才讪讪开口道:“我是真不记得了,不然大人想听什么样的答复,奴婢理理情绪念给大人听?”
莫云庭依旧沉默。
谢棋索性豁出去了,大大咧咧对上莫云庭阴沉的视线扯出一抹笑:“大人,谢棋实在没什么阴谋阳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怎么样?”
彼时正是秋日的午后,天蓝如镜。院落里落了一地的梧桐叶,地上金黄一片。谢棋的黑衣在一片金灿灿的景致中分外的惹眼,然而更惹眼的是她的笑容,神采飞扬。
莫云庭微微眯起了眼,阴沉的眸中泛起了诧异,片刻后被揶揄替代。他说:“每日午时到这儿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伤,三月后你带些盘缠可以离开,否则你就不用离开了。”
谢棋浑身一震,手脚泛凉。不用离开的意思,是死在朝凤乐府吧。
“好。”谢棋扯出一抹笑,一字一句道:“三个月,说好了。”
*
谢棋几乎是逃出莫云庭的别院的。在那之前,她强逼着自己自然地走出那个阴沉的男人的视线,好不容易撑到了门口,她才悄悄喘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离开那个把守森严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已经高升,尹槐约定的时辰早就过去了好些。她急匆匆地赶去约定的地方,一不小心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冲向道中央一个拿着盘子的司花几乎是本能地,她奋力转了个身闪避开了司花免于相撞,却因为失去平衡重重栽倒在了路上。顿时,浑身的酸痛席卷而来。
那个司花却没有半点感激的神色,而是用嘲讽的眼神把打量了一遍,才挤出一声冷哼:“笨手笨脚。”
谢棋顿时觉得,刚才真应该直接撞上去。她原本以为她只是因为貌丑才不大融入朝凤乐府,现在开来,何止是貌丑所以不愿与女眷们熟稔,应该是被人人欺压得不敢交际吧。也难怪以前的谢棋会想不开跳天星楼……
司花依旧没有出气,她用力瞪了谢棋一眼,才愤愤嘀咕:“丑八怪,尹大人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你说谁瞎眼?”
一个和煦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司花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在地上跪倒了,不断地磕头:“尹大人,奴婢知错,求大人责罚,求大人……”
“下去吧,这个月月俸免了。”那个和煦的声音越发柔婉。
“是。”司花脸色惨白,终究是离开了。
谢棋只看到了一抹金灿灿的衣摆停在了她面前,是属于尹槐的。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这才冲着尹槐点头微笑。却没想到那个刚才还替她解了围的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却蹲下了神,挑起她的下巴看了又看,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
被人握着脖颈的滋味很不舒服。谢棋晃了晃脑袋,刚想开口,却听见尹槐颇为哀怨的嗓音。他说:“真是够难看的。”
“……你……”
“可惜了一副好身段。”尹槐叹气,倒也不避讳她的脸,他伸手戳了抽她脸上的疤痕,叹气道,“是我见过最丑的一张脸,得做个大些的面罩遮了才行。”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然,日后朝夕相处,碍着我食欲就得不偿失了。”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气人。谢棋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对尹槐那一丝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怒火:“这还不是尹大人的眼光独到。”
尹槐旦笑不怒,只是把轻飘飘打量了她一身形状,淡道:“衣服也丑。”
“你……”
“一会儿我让乐聆送去一些给你,记着给我把这些伤人眼的都丢了。”
尹槐就这么飘飘然去了,留下谢棋满眼怒火。
那天黄昏日落时分,几个司花就把十数件云裳送上了谢棋住的司花小院。这是谢棋那破旧的小院里第一次有那么多人气,司花院前不经意走过了不少司舞司乐,每个人都一脸不屑,打量的目光却泄露了她们的心事。至于本来就在院里的几个司花,她们的目光就更加□裸得像刀子,扫着谢棋每一道疤痕。
谢棋接过司花手里沉甸甸的衣服,嘴角的笑怎么都维持不下去。在各式各样的目光扫视下,她最终还是缩回了自家屋子,把门紧紧地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