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脚俱断,容貌尽毁,想不想活下去?
小谢,你想不想……脱胎换骨?
小谢,到我身边来。
到谁的身边,就能活下去?到谁的身边,就能脱胎换骨?谢棋感觉到了绝望,只是这绝望比黑夜还深沉,她却熟悉无比。拿刀的刺客缓缓倒在了地上。拿剑的刺客却近在咫尺,而挡在他和她之间的人,是莫云庭。
“小谢……”莫云庭低哑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谢棋顷刻间从呆愣中抽回神思,在紧要关头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把剑,朝着那人的胸口狠狠刺下!
一剑夺命。
莫云庭却痛苦地咳嗽起来,倚着墙缓缓瘫坐在了地上。谢棋不知道那刺客究竟刺中了他哪里,只能慌乱地用手去摸索他身上,终于在腹部摸到了满手的温热,是血。
莫云庭咳嗽不止,手却紧紧抓着谢棋的一抹衣摆,死死不放。
谢棋急得满头是汗,却又挣脱不开:“大、大人……你放手啊!我去找大夫救你!”
莫云庭却只是摇头,抓着她衣摆的手死活不肯松开。他艰难道:“不要大夫……你……扶我……回去……”
谢棋别无选择,只得拉扯着把莫云庭从地上拽了起来,拉过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咬咬牙一步步朝绿萝山庄迈进。他很高,她只到他的胸口。扶着他走路谈何容易?谢棋累得满头大汗,走了一小段路却忽然发觉莫云庭没有发出任何呻吟,就连呼吸都……她扭头看他,却对上了他的眼眸,漆黑的,望不见底的眼眸。
他一直,在安静地看着她。
“大人,你……还醒着吧?”难道是晕了没闭眼?
莫云庭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除此之外,这艰难的一路,他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
谢棋把莫云庭拖回绿萝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宫中的御医急急赶来诊了半夜,待到天明时分才离去。
谢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就急急去了那个守备森严的院子。若是昨日之前,那院子是她打死都不会去的,可是昨晚他是替她才挡了那一剑……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记恨他之前的几次拿刀架她脖子的事儿。
日出时分,谢棋通过重重守备,终于到了他房前叩响了房门。开门的却是尹槐。
“小谢?”
“咳咳,我来看看莫大人……的伤势。”
尹槐了然一笑,眯眼道:“云庭伤不重。”
谢棋被他盯得浑身不舒坦,这诡异的氛围更是让她毛骨悚然。她果断转身:“哦,那我回去了。”
“你不进去看看么?血啊,流了一地。”
尹槐平日里讲话总是带着一种软绵绵的触觉,他轻声细语起来,整个腔调都透着一丝滑腻。谢棋的脚步因着他一句“血流了一地”给黏在了地上,久久没有迈动。最后,她缩了缩脖子,轻轻推开了莫云庭的房门。进了门她才想到该事先敲门,只是进都进了,似乎在回去敲也没多少意思。谢棋笨拙地进了房间,走进了里屋,一眼就扫到了房里的莫云庭。
血当然没有流一地,尹槐摆明了是在坑她。只是莫云庭却真的脸色惨白地闭眼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动作,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了。这是谢棋第一次见到莫云庭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虽然在朝凤乐府的那天晚上她也曾经把他拖回房里,可是那时候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瞧见。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堪称精致的脸上居然有几分无害,一点都不像是个随时随地拔剑搁别人脖子的黑面神。
有的人,没有意识的时候永远比有意识要弱质纯良。莫云庭就是其一。
谢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转醒,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好干咳了几声试探着叫他:“莫大人?”
莫云庭双眼紧闭,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谢棋稍稍靠近了床边,咧嘴笑了笑,抓耳挠腮道:“莫大人,昨天晚上的事,谢谢你啦,你听不见也没关系,我就和你说一声心里舒坦些。虽然你之前又把刀架我脖子上了,可是我之前想法小人了些,你好了我们就扯平了。”
“莫大人,那个,对不起啊,昨天晚上我自己先躲了起来。我只是觉得,这样你会更加放得开些……”哪里知道你反而会分神?
“莫大人,咳咳,你要好好养伤……”
莫云庭依旧不醒,谢棋轻轻退出了他的房间,关上房门。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药香,随着房门关上发出的吱嘎声,一直紧闭着眼的莫云庭却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脸色依旧惨白,虽然眼睛只是睁开了一条缝,眼底却透出了一抹亮色,即便脸色苍白得如同宣纸,那抹光亮依旧是璀璨无比。
他静静看着门关上的方向,突然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几次失败了,才精疲力尽地躺会床上,目光落到床顶的纱帐上。嘴角极其小心地露出了一丝弧度,连同眼睛都眯了起来,笑了。
那笑容居然清澈无比。
*
屋里的情形谢棋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出门的时候发现尹槐在画廊尽头守株待兔,她遥遥望见了,决定临时掉转了一个方向穿过花园绕远路回房。
这一路,势必会路过乐聆的房间。乐聆的房间是最为清净的,除了她今日这非寻常的道路,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本来谢棋的房间也还算清净,只是……被尹槐逼着搬到了他隔壁。
对于乐聆,谢棋向来是有几分忌惮的。她至今依然对朝凤乐府花园里见到的那个五彩斑斓的虫子记忆犹新,她虽然平日里刁蛮却并无多少杀伤力,但那个虫子却是她的一块心病。玉音很可能就是死在她的手下,当初莫云庭为了府里的宁静强行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背地里肯定是查了的。
只是,谁会查到乐聆这个司乐身上呢?若说竞争,也是司舞们相互间间和司乐们相互间的竞争,司舞与司乐应该是和乐融融的。这一切,谁都无从猜想。所以,当谢棋路过乐聆房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乒乓声的时候,她停滞了脚步,犹豫良久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靠近了那儿。
越是靠近,她越能听见乐聆房间里传来的呜咽声,若此时此刻不是青天白日里,恐怕还真会被人当做闹鬼了去。
过去,还是不过去?
谢棋心中忐忑,一面是好奇心,一面却是理智。少顷,有淡淡的香味从房里弥漫出来。她认得那味道,那是被她藏到了柜子最底端的那包蔵天香的味道。
该是多大的动作,才能让这暗香传那么远?
蔵天
这是谢棋第一次见着乐聆怎么使用香。谢无说蔵天香是毒,食之成瘾。可是谢棋仍然没法想象着粉末究竟有什么用处……乐聆并非成瘾,确切的说,她并不是给自己吃的。她在喂那只五彩斑斓的盒子。
谢棋小心翼翼趴在窗口,透过一丝缝隙望见里里面的情形:乐聆衣衫不整地瘫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一个瓷做的碗,一盏蜡烛。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纸张折了一条缝隙,她把纸张一点点地倾斜,用一断对着那只五彩斑斓的虫子的一头。也许,那是它的嘴。
谢棋只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不敢出声,只能静静地看着乐聆把那张折了缝的纸倾斜到了极致,而后轻轻地把手伸进了那瓷做的碗里……那虫子一口咬下她的指尖,开始吸食起来。它原本是五彩斑斓,没过多久却成了越发鲜艳的红,想来是吸了许多的血。
乐聆浑身颤抖,眼睛快要瞪裂,露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又轻声呜咽起来,像是恐惧到了极致却又无法放声大哭一般。她抽回了手指,拿过身旁的娟帕细细擦拭着指尖。那儿已经看不出伤口,却也看不出血色了。
难道,这才是她选拔那天失常的真相?
谢棋看够了本想悄悄离开,却不想发出了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