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彼时谢棋正坐在花雨的荷花池旁看那一池的春草,脑海里空荡荡一片。莫云庭其人,她虽然知道半月前她为了他从天星楼跳下,但如今这名字却不能带给她半分触动。她真的……

谢棋呆呆坐在池边出神,直到被杜蕊一声带着哽咽的“小谢”打断思绪。

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杜蕊早就红了眼,偷偷拿了手绢儿抹泪。她说:“小谢,你是真忘了,还是被逼得忘了?”

谢棋被一阵阵的低泣声慌了神,迷迷糊糊地摇头:“我不难过啊。”

杜蕊咬着嘴唇掉眼泪:“小谢,你忘不了的,你放不下的……”

谢棋不知从何安慰,只能扯着笑脸安抚杜蕊:“等我见了他,我证明给你看。”

莫云庭莫云庭,她细细地念了几遍,倒也勾起了一丝丝的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莫云庭大人,才能惹得这满屋子的女眷敬若神明,还认定了连她这毁容的女人都必须为了他肝肠寸断至死不渝?

锦丝

某个春雪消融的空闲午后,谢棋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听杜蕊讲了好几个时辰的莫云庭。杜蕊说,莫云庭大人风骨,世间少有。遗憾的是她从始至终都不曾如杜蕊形容的那样,每次一听这名字便会手足无措,面色通红,她只是昏昏欲睡,塞了快厨房张妈偷偷留下的玲珑糕进嘴里,眯眼打起了瞌睡。

杜蕊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微笑起来,她说:“小谢,你变了许多,都不像从前的你了。”

谢棋懒得抬头,只勉强睁了一条眼缝儿,问她:“从前?”

杜蕊笑道:“从前的你总是缩在房里,能不见日光就不见日光,安静怯懦得让人经常忘了你。”

她细细打量着趴在石桌上小憩的谢棋,满心的惊异。她还记得她刚进府的时候浑身脏乱得不成样子,默默跟在莫云庭身后,头低得不成样子,等到她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吓到了一干娇滴滴的司舞。她总是闷声不响的,像是蝙蝠之类的东西,罕少曝露在日光下,即便白日出了门,也总是用头发遮了大半张脸,浑身透着阴瑟。

她被派到莫云庭身边做贴身的丫鬟,在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嬉笑中,只有她是低头不见脸的。久了,她才会在人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对着莫云庭一笑,丑陋的脸狰狞得有几分恐怖。哪里像现在

她把鬓边遮丑的发丝都梳理得一干二净,露出整张疤痕遍布的脸,脸上再不见怯懦,毫无芥蒂毁容的脸的神情,而是一脸的心安理得,趴在石桌上眯着眼,慵懒得像只猫,之前的阴瑟一扫而光。

一次失忆,真的让她彻彻底底变了个人。这变化,天差地别。如若不是她这张脸还是属于那个缩在莫云庭身后的谢棋的,她当真以为早已换了个人。

“因为,脸?”谢棋睁了眼。

“嗯。”杜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开口,“小谢,你记不记得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谢棋摸了摸脸上沟壑纵横的伤口,用手戳了戳,笑了:“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什么新伤。”这张脸她是不介意的,如果真的如大家所传闻的那样,她以前痴恋莫云庭大人,却因为面貌丑陋而被嫌弃,这样想来那莫云庭大人也不是传闻中的风骨世间少有,美人与否,又有何妨?

相反,这张脸还给她带了不少益处。杜蕊是个美人,在府中吃的闷亏却不比她少。只因为朝凤乐府是个掌管国中礼乐的地方,美人云集,司舞司乐更是勾心斗角,人人想飞上枝头做那凤凰。亏了她这一张脸,府中上上下下永远不会有人惦记着她。

“不治治吗?”杜蕊轻道。

谢棋摇摇头,笑嘻嘻又抓了快玲珑糕塞到嘴里才含糊道:“不治,何必,现在挺好的。”

“可是……”

“不要。”

谢棋皱着鼻子坚决不妥协,眼睁睁看着杜蕊眼里渐渐弥漫的郁卒,她讨好地笑了笑,往荷塘里残叶下的几条锦鲤丢了块糕点。几日之后,她才知道杜蕊那句可是之后没说完的是什么,她想说的是,可是莫云庭大人就要回来了啊。

*

三月初三,是朝凤乐府的礼乐大臣莫云庭回府的日子。对于朝凤乐府中的司乐司舞来说,这不仅仅是个自家大人回府的日子这么简单,三月初三还是个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跳高枝的日子。司舞专攻舞技,司乐专攻礼乐,可这司舞司乐之中,能入宫为王侯将相献艺的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人。

在府中,司舞司乐还分了三等,每年评定一次,入宫的人选从一等中选取。而每年的三月初三,便是一次大选。

杜蕊愁眉苦脸地将这些告知谢棋的时候,谢棋正打扫庭院。她听了起了兴致,兴匆匆地问她:“你是几等?”

杜蕊闷闷答:“三等司舞。”

谢棋兴致不减,戳着自己鼻尖问:“那我呢?”

杜蕊对她的脾气大概早就习以为常,听她这兴致勃勃的口气不由翻了个白眼:“你是司花,不在三等之列。”

“……四等?”

“没等。”

“……哦。”

谢棋这才恍然记起,司花的确是没等的。司舞攻舞,司乐擅乐,司花却不过是整理打扫的丫鬟。早在她跳下天星楼之前,她已经不是莫云庭的贴身侍女。这下等的司花自然是和大选不沾边的,如果说之前以莫云庭侍女的身份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贴近侍候,如今的谢棋不过是个小小司花,自然是没有资格见莫云庭的。

“小谢?”

谢棋恍然惊醒,笑道:“那你是不是该准备一下?楼里的好多人都偷偷订了云裳,你这副模样……”

朝凤乐府里女眷无数,制衣的却不过敛云阁一间,而且普通司舞是没有资格向敛云阁的定制衣衫的,所以这半月来,许多女眷都明着暗着偷偷地找外头的裁衣师傅,胭脂水粉珠玉簪饰更是堂而皇之地请府外的工匠送上门。可独独杜蕊没有一丝准备,这让谢棋看着有些着急。

杜蕊脸色泛红,良久才轻声道:“我技不如人,本就没什么希望,而且……我出身贫寒……”

谢棋顿时无言以对,只能干笑着敷衍过去:“哈哈,那个,那个莫云庭公子肯定不是只瞧衣装的浅薄之徒……”

没想到杜蕊的脸越发红透,眉宇间满是娇羞之色。她柔声道:“公子自然不是浅薄之徒。”

杜蕊这副模样,分明是个思春的小姑娘。谢棋看了憋着笑,正想打趣几句,却不料被一声嗤笑打断,那个声音揶揄轻浮,却带着一丝柔腻腻的浮软,在两人的身后响了起来

“什么样的人配什么衣,小谢姑娘,你说是不是?”

“乐聆,你……”杜蕊霎时红了眼,骤然转身。

“小谢姑娘”四个字从她口中被恭恭敬敬地喊出来,倒叫谢棋浑身一凛,满身的不舒服。说话的人谢棋是见过的,是那日让她“滚”出陵香阁的黄衫女子。她俏生生地立在那儿,眉眼都是笑的。如果不是话语间那遮盖不住的鄙夷,还真像是一个纯良的少女。

乐聆的目光落到谢棋身上的时候带着微微的诧异,继而成了玩味,她说:“小谢姑娘,你的气色好了许多,真是丑人多作怪呢。”

杜蕊气得脸色通红,死死拉住谢棋的手咬牙:“乐聆,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么?”

谢棋却发起了呆。乐聆的身上带着一股暗香,她一靠近就有一阵阵的香味。不似寻常司舞们用的那种调香粉,这香闻起来透着一股阴测测的味道,却又奇异地淡而入鼻,清新却又漂浮。这香……她似乎在哪儿闻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