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身后关上了门,咔哒一声。
祝年抬头看向殷如旭,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笑声从这个房间里散去了,连带着方才温情的气氛,都像是一阵风路过般的,无影无踪。片刻的欢笑带来了虚幻的错觉,是包裹住阴谋的糖衣,而那个人毫无察觉,竟然信以为真。
那句“多谢你们”把祝年从短暂的恍惚中硬生生揪了出来,像是水底的鱼儿被示众在烈日下,晒得不敢睁眼。
祝年后退两步靠在了门上,捂住了脸。她在沉默中察觉到殷如旭的靠近,一步步走向她。
殷如旭叹了口气,微微拢住了祝年,在她头顶上说话。
他说:“不要自责,就当主谋是我。如果有罪,我来承担。”
祝年揪住了他的衣服,低声问:“他为什么不是一个坏人?”
殷如旭没有回答,他也在想,是啊,诺亚,你为什么不是一个坏人呢?
两个人都不忍心伤害队长 ????
可不咋滴,两个虚张声势的坏人,难搞哦~
26、覆辙
这一晚,祝年没有睡好。
先是睡不着,她想起了一件事。
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小鸟是怎么孵出来的,祝年爬上树掏过一个鸟窝,用一个小圆石头换了一颗蛋,宝贝似的揣回家了。
偶尔,她会再去看看那个鸟窝,那家的鸟妈妈有点笨,没有认出石头,还傻傻地护着。
祝年心想,等自己把小鸟孵好了就再给它送回去,小心翼翼地养了好久。可等啊等啊,小鸟就是不出来。
直到被母亲艾丽娅发现,母亲检查着那颗蛋,眉头越皱越紧。祝年在沉默中绞着手,惴惴不安。最后母亲无声地叹气,示意她举着蛋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像是一个小小的混沌的漩涡,蛋壳包裹着的是令人不安的灰黑,那颜色一分分地吞噬了祝年关于生命的想象这颗蛋已经死掉了。
祝年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趁鸟妈妈不在,又交换了一次,把它放了回去。她在想,也许是她孵化的方法不对,也许回到鸟妈妈身边的话会有转机,也许她还没有错得那么彻底。
但笨拙的鸟妈妈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回到巢穴就开始焦躁,迫切地想要找到小圆石头,却怎么也找不到。对于突然出现的这颗蛋,她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毫不客气地用喙将它驱逐到鸟窝的边缘
祝年慌乱地用手去接,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颗小小的鸟蛋,在祝年的面前摔得粉碎。
那一天,鸟妈妈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去,长鸣不已,原本清脆甜润的叫声渐渐变得嘶哑悲切,最终一去不返,不知所踪。
那段时间,祝年总是辗转反侧,每天都会去树下看看,但那只鸟再也没有回来。
每一个夜晚,那种混杂着自责和焦灼的情绪都在炙烤着她,她后知后觉,明白了这种复杂的感受,叫做愧疚。
此时此刻,她敏感地意识到了愧疚的卷土重来,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和儿时的罪行惊人的相似。
她又要再一次这样做了,揣着虚情假意,去换一颗无辜的真心,再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一切都搞砸。只是她现在已经这样大了,不是一句年少无知就可以为自己开脱的年纪,而是无可辩驳的明知故犯,是不可宽恕的重蹈覆辙。
她在煎熬中自责,却又在好不容易沉入艰难的睡梦中时,回到了卷柏。
先看到的是文汇,他在半地下城的入口费力地举着一张大大的画卷,一看到祝年就高兴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给她看画上画着一场运动会的场景。
说是运动会,其实就是一个横幅下,大小孩子们在操场上疯玩,尽情地跑着跳着,像打翻了袋子,撒了一地蹦跳的豆子。
文汇指给她看,角落里有两个大人含笑看着,那是他自己记忆里的父母;裁判席上是祝远青和艾丽娅,正在吹着哨子挥着小旗;跑道上有一群老师带着孩子们赛跑,汤普森老师的白头发很是显眼;操场正中有人在唱歌,身边围了好多小朋友,那画的是祝年。
祝年探出手指轻轻去抚,却发现手指径直穿透了画卷,摸到了文汇冰凉的小脸。
她眼睁睁地看着文汇倒了下去,腹部无端地裂开一个巨大的创口,鲜血喷涌而出,把整个画卷都染红了。
再一抬头,就看到汹涌的血海从地下翻了上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淹没了她的脚踝,她跋涉在冰冷的赤潮里,茫然地掬起一把又一把的红,却看不到一个人。
天空突然开始下雨。雨水连起了昏暗的天幕与翻涌的血浪,那可怕的红色竟然顺着雨丝向天空攀爬,扭曲着蛇行而上,一点一点地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把祝年眼前的所有都吞噬进了无法呼吸的血红色的噩梦里。
她在窒息中醒来,一头的冷汗。
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往前,是继续执行计划,窃取诺亚的信任,直面无法逃避的愧疚谴责;往后,是放弃现有的安排,放任卷柏的惨案没有任何说法,而从此承受永无止境的午夜梦回。
她颓然地叹息,转头看见另一张床上的殷如旭也沉默地醒着,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呵,他们两个真是可笑,连个坏人都做不好。
不过,昨日已死,当往明日新生。祝年不信自己找不到一条双全的路。
终于捱到了第二天,临出门时,殷如旭认真地看着祝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这个任务,从这里成功出去。”
他拉起祝年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滚烫的心跳就在祝年的掌心里跃动,他忠诚地保证着:“等到出去后,我会再想办法,我向你保证。”
祝年知道他说的对。但她抽出手,为殷如旭理了理衣领,轻轻笑了:“不要小瞧我,我不需要你的保证,我有自己的判断。”
殷如旭垂眸看着她,忽然觉得安心。她会迷茫会纠结,但她不会沉溺在已经过去的夜晚,她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他当真不该小瞧她。
但他还有点不甘心。
他低声问祝年:“你觉得我会赢吗?”
祝年抬起眼睛看他,收紧了手,勒着他的脖子,故作惊讶地问:“难道你会输吗?”
殷如旭低下头,和她抵着额头,想要过分一点:“不知道呢。要是有人肯让我亲一下的话,我就会赢。”
祝年听了转身就要跑,却被殷如旭眼疾手快地一把从背后抱住,她正要挣扎,却感觉到殷如旭低下头埋在她的后颈,隔着头发克制地轻轻吻了一下,随即就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