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死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日出,终结了战争,他是心甘情愿的。但他的死,他的痛苦,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殷如旭和祝年造成的,他们两个并不无辜。
说真的,殷如旭宁可云遥揍他一顿,捅他一刀,再把他绑在椅子上电击他三百遍,只要不要了他的命,让他最后还能和祝年在一起,那他都会照单全收,一点也不犹豫的。这是他做错事的代价,他愿意偿还的,只要还清了,他就没有负累,可以和年年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但偏偏云遥没有!他甚至还赦免他们,拿命给他们两个换了个新世界,嘱咐他们好好活下去。这下怎么办呢,他亏欠云遥更多了,而且永远没办法还清了。
他也足够了解祝年,在云遥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祝年也过不去了,她也觉得亏欠,甚至比他更多。云遥好歹还冲着他发泄了一通怒火,可面对祝年,云遥爱得那么卑微可怜,到最后也没忍心责怪过她,祝年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她那么容易心软,怎么受得了这样?
云遥用自己的命换了一次翻盘的机会,他再一次证明了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比生命还要重要,比如爱,比如正义。而这些东西,甚至足以让一个人受尽折磨而矢志不渝,以血肉之躯直面可怖的威严,区区凡人亦可使神明陨落!
这样的人,终于打动了祝年,他又死得正是时候,从此就将成为祝年心里的白月光,还是死了的白月光,殷如旭拿什么跟死人争?!
他可太明白了,这一招就是他自己曾经使过的,他当时就是打定主意要死在祝年面前,让祝年记他一辈子,永远别想忘记他。结果最后死的却是云遥,他们两兄弟还真是一模一样。
他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就看见云遥捅自己的那一刀捅得很深,血流了好多,染红了三个人的衣服,又在他自己身下淌出了一条小小的血河。
那条细细的红色溪流正横亘在殷如旭和祝年之间,它看起来很纤细,只要肯轻轻擦拭,好像就可以轻易地抹去。但事实上不是那样的,殷如旭知道,那其实是一道天堑。
这道天堑隔开了他和祝年,将他们永远地分隔在了世上最遥远的两端,他们两个余生里再也无法越过云遥,心无芥蒂地如往常般享受情人间最亲密的一切时光。
他们彻底完了。
想一想,一路过来,他和祝年经历了那样多的风雨,关于欺骗背叛谎言利用等等等等,每一次他们都闯过来了,每一次都让他们爱得更深。他原以为,就算再有什么天大的困难,无与伦比的挑战,他和祝年也绝对不会分离。
但他终究还是言之尚早,把话说得太满了。因为这一次,他们面对的不是洪水猛兽,不是罪恶阴谋,而是云遥的无私坦荡。
谁来教教他啊,这该怎么办呢?面对撒旦,他可以拳脚相向,可如果是面对天使,他该如何抵抗?
结论就是毫无办法,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祝年的决定。
21 天了,每过一天,他就要庆幸一次,庆幸这一天里,祝年还没离开他,哪怕她不再和殷如旭住在一起,哪怕她不让殷如旭抱她,哪怕她见面都吝啬地不肯给他。
但至少她还没走,还没说不要他了,那就算他能多活过一天,他好感恩。
可是今天,这份好运到头了,祝年来找他了。他就知道,这是她想好了,下定决心了。
从始至终,他们两个的爱情里,主动权从来就是在祝年手里,祝年想爱他,那就是他修来的福气,祝年不想爱了,他能做的,最多只是祈求。
就像现在这样。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无条件地尊重祝年的任何决定,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情感上,他……他怎么做得到呢?他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他只能这样,一遍遍地求她。
“年年……别说,别说那句话……”他从背后抱着祝年,埋头在她后颈,颤抖的唇贴在她耳侧,很小声地哭,“求你……”
可眼泪却没办法做到那么小心,它们不听话,像是认为祝年是妈妈,小孩儿似的蛮不讲理地往她怀里钻。
祝年抱着那些眼泪,深深地叹息,她反手上去摸摸殷如旭的头,柔声安抚他:“好,我不说。天黑了,这里有点冷,阿逍,带我回家好不好?你现在住哪里?我想和你回家。”
听到祝年说冷,殷如旭立刻动起来,抹了把泪,抱着祝年下楼开车回城。警局宿舍被云遥拆了,还没重建,他现在临时找了个住处,这是第一次带祝年去。
车子停了下来,祝年下车看了一眼,这个住处的对面,居然就是花店。他一直悄悄住在这儿,住在离祝年最近的地方,但却从来没让她发现。
祝年的心狠狠地痛了一瞬,脸上却扬起个笑,挽着殷如旭催着他开门。
一进去,祝年就从背后拥紧他,贴在他的背上小声说:“阿逍,给我。”她甚至没等到走到床边,就从他的腰腹摸了进去。
这一场情事里,她无比的乖,一遍遍地亲吻他,一次也没哭也没求饶,只说不够,只说还要,缠着殷如旭不放。
殷如旭这次话很少,但只要她要他就给,无论是什么。只是总是湿漉漉的,身上是,脸上也是,那水有时候会在两人接吻时淌进来,又咸又涩,祝年就去吻他的眼睛。
两人心照不宣地什么也不说,好像不说就不用面对,只在抵死缠绵中一再确认,把无数说不出口的爱和愧都撞碎浸湿,和着彼此的喘息渡到对方的身体里,留下欢愉的肌肉记忆,央求着永不相忘。
直到精疲力尽,他们相拥着睡去。
清晨,祝年被鸟鸣声唤醒。她被殷如旭从背后搂着,头搁在她的发顶,一只胳膊箍着她的肩,另一只揽着她的腰,两条腿也被他围住了,是一整个钳制着的姿势,好像生怕她跑了。
听气息,殷如旭还没醒,她也就不想动,只是继续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鸟叫声。悬停结束了,鸟兽也繁盛起来,方舟城的外墙被拆掉后,时不时就能看见几只野生小鸟飞来飞去。它们在方舟城好奇地停留一会儿后,又会轻巧地飞走。
这会儿,也许是又刚到了几只新的,正兴奋地呼朋唤友,引吭高歌。歌声越来越热闹,把殷如旭也闹醒了。
“再睡会儿吗?”他贴一贴祝年的后颈,带着点鼻音问她,“你可以不那么着急,好不好?”
祝年微不可察地忍了忍眼泪,又往后更靠紧他,嗯了一声:“好呀。那我再睡一觉,等你去上班了我再起床。”
殷如旭陪她赖了一会儿,外面就渐渐亮起来,祝年推他:“你该起了,好多事在等着吧。”
“真的不可以带上我吗?”他不肯动,把头抵在祝年后背,声音又闷又小,“我说过的,整座城给我,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现在,是他们需要你。无论是方舟城还是精卫,都离不开你。”祝年拍拍他的手,叮嘱他:“得好好干呀,不能辜负……”
殷如旭深吸一口气,起了身,洗漱完毕后,又绕了回来,坐在床边看她。她睡得凌乱,头发散在枕头上,乱糟糟的。殷如旭就伸手去帮她理顺,又顺着发丝摸摸她的脸。
祝年蹭着他的手,微笑着看他:“我会好好的,会乖乖吃饭,会注意安全。以后我会修剪指甲,不会再掐破手心,会自己记得做菜不放那么多花椒,每天多喝水,按时睡觉……这些我都会做到。”
“……你也要做到。”她低头吻在他的掌心,“答应我,阿逍。”
殷如旭别过脸去,然后又快速转了回来,笑着点头,伏身在她额间亲了一下:“好,我保证。”
他又伸手去拉出祝年的手腕,从她腕子上褪下一个小皮筋,掏出个东西换了上去。
“是什么?”祝年收回手去看,一个小小的手表的样子。
“你从山崖上摔下来时,碰碎了一块表吧?”殷如旭问她。
祝年:“啊……是,很久了,你还记着?”
殷如旭就笑:“怎么会不记得,我都记得。现在悬停结束了,以后能用上手表的时候就多了,戴这块吧。”
祝年摸摸那块表,笑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