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弱的声音被更激烈嘈杂的争吵盖过，每个人都急切得想要进去，没人肯礼让半分，争执很快升级为械斗，两条长队扭打在一起，拦都拦不住。

“砰砰砰！”

忽然，有人鸣枪示警，三声枪响后，方义冷冷地站在队伍最前方，拿过一旁登记点上的扩音器讲话：“今天就登记到这里，余下的明天再来。”

等了整整一天的人群发出阵阵哀嚎和低声咒骂，但没人敢再往前挤，只能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地散坐在一旁，有的趁机冲到登记点前席地而坐，只求明天能第一个进城。

“方长官，救大命了！”喉咙都喊破了的那个警员呼哧喘气，抄起一瓶水猛灌，“这才刚通知开放入城几天啊，就来了这么多人，我们真的忙不过来了！今天能早点结束真是太好了！”

“可是……”旁边凑过来另一个警员，有点担心地问，“这是诺亚队长的意思吗？如果提前结束，不会受罚吧？上次就有个兄弟一时不忍心，放走了一个年轻妈妈，结果被诺亚队长直接关进牢里了，想想就害怕……”

方义沉着脸把枪插回腰间，嗯了一声，“没事，今天先这样。我会去和诺亚队长说的。”几个警员这才放心下来，连连道谢。

方义又扫视了一圈等候在外的人群，指了指墙角缩着的两个，说：“我手上有个活儿，缺两个苦力，这俩我带走，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只要您用得上，您带走就是，还要多几个不？我再给叫几个一起！”警员们哪有不答应的，有机灵的这就去拎了那衣衫褴褛的两个，过来推给方义。

“就这两个就行，不耽误你们休息了，我先走了。”方义歪歪头，示意二人跟上。那两个人衣衫破旧，蒙着灰扑扑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瞧出一个体格高大，有一把子好力气，还有个虽然身量纤细，但也利落，确实是干活的好手。警员们目送了一会儿，就累得瘫在椅子上不动了。

“殷副队！”方义把人带上车，拉上车帘就一把抱住了殷如旭，“你总算回来了！城里全乱套了！”

殷如旭扯下蒙在头上的破布，狠狠拍了拍他的后背，“辛苦你了，别怕，我回来了。兄弟们怎么样？”

祝年也抚了抚方义颤抖的双肩，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用力擦了一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太好。我们之前的兄弟们很多都是曾经跟着你的，对诺亚队长现在的做法颇有微词，执行起来就不太愿意。结果诺亚队长现在一点都不手软，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就要罚人，大部分兄弟们都被关起来了。”

“关在哪儿？”殷如旭翻身从车辆后侧摸出两把新的枪来，分给祝年一把，他们两个的枪快没子弹了。

方义：“地震后，城里基本都重建了，新建的警局在地下增设了一整层的牢房，兄弟们都在那里，我每天都走在他们的头顶上！”

眼看着他说着说着嗓子又哑了，殷如旭重重地捏了一把他的肩，沉下声音：“稳住！不要哭，晚些时候带我过去。”

“现在，先带我们去找孙医生和小俞。”祝年给枪匣填上弹药，示意方义开车，“顺便在城里绕一圈，我们看看现在的布局。”

车子掉了个头开始往前看，祝年和殷如旭掀起帘子的一角，小心地观察起来。城里大部分建筑都被翻修重建了，窗户上加了密密的铁网，将每一栋楼都像是关在监牢里一样锁紧，路边每隔不到一百米，就能看见一些奇异的邮筒。

方义：“是诺亚队长要求设立的，鼓励居民相互检举，随时随地都可以向这些邮筒投递举报信，罪名有大有小，但只要存心举报，谁能没有毛病啊，搞得现在人人自危，见面话都不敢说。”

再往前走，就要路过曾经的喷泉广场了，可那里现在一改前貌，喷泉和宽阔的漫步广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像！

那雕像至少有二十米高，通体纯白无暇，塑成了一个站立的人体，那人一手托举在胸前，一手向上延伸到天空，整个人也顺势仰着头，仰面闭眼，仿佛在承继上天的神降，圣洁高贵，又骄傲不群。那张迷醉的脸庞，分明就是诺亚的模样。

而在诺亚的脚下，是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的向日葵花海，轰轰烈烈地铺成了金灿灿的地毯，簇拥着这独一无二的救世主。

祝年收回目光，轻轻叹息起来，刚要说点什么，眼角却又扫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柱！那石柱就在城中心矗立着，祝年不由得向上看去，看到的是一直在往天空延伸的墙体，直到高高凌驾于全城之上的一方小屋。

“那是什么？”祝年分明记得在他们出城之前，根本没有这个奇怪的东西。

方义扫了一眼，扯了下嘴角：“是鸟瞰台。也是诺亚队长要求建造的，他说他要一个能一眼看清整个方舟城的建筑，建好后，他时常上去，一个人站在上面，俯瞰整个城市，说世界就在他的脚下。”

殷如旭冷嗤：“狂妄！”

的确，诺亚的种种行径就是个嚣张狂妄到了极点的暴君，他从端方知礼的君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完全变了一个人。

祝年不愿再看，无论殷如旭如何安慰她，她自己心里都明白，诺亚的变化与他们两个人脱不了干系，如今这种情况，真要算起来，他们也是罪魁祸首，难辞其咎的。

只盼着孙医生和小俞手里还有那种缓释剂。

“缓释剂？”孙医生和小俞还在研究所，方义带着祝年和殷如旭从车库走楼梯悄悄摸了上去。小俞一见到祝年就哭了，孙医生则是皱起了眉。

孙医生：“有倒是有。上次我和小俞研发出来后还有不少剩余，但那不是用给受 EV 药剂影响的实验体的吗？你们要这个做什么？”

祝年和殷如旭相互看看，叹息着把拉蒙目睹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小俞又惊又慌地捂住了嘴：“诺亚队长用了 EV 药剂？天哪……他、他岂不是……”

方义倒是瞬间明白过来：“所以是药剂的影响！不是诺亚队长真的变了，而是因为药剂，让他面目全非的！那你们拿药剂是要用给他吗？用了之后他是不是就能清醒过来？”

殷如旭默了片刻，看看祝年，在她坦然的眼神里向方义坦诚：“只能说我们想要试一试，但能否成功用在他身上，以及是否真的有效，谁也不知道。所以……”

“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祝年接过话去，看着他们，“如果我和殷副队能够得手并且真的挽救了诺亚，那自然皆大欢喜。”

“但是，如果我们失败了，那诺亚就没人能控制住了。精卫已经在我们手中，他们的确持有一些悬停前的重型武器，是在几处废弃的军事基地发现的。一旦我们失手，方义，你就得带着兄弟们打开城门，放精卫进城，擒拿诺亚。”

“如果你们失败……”方义咬了咬牙，脸色开始发白，“那诺亚队长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俩就是死路一条。你们何必要冒那个险？我们、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城门，直接让精卫进来，拿下他呢？”

殷如旭揽过祝年，和祝年一起笑盈盈地看着他，轻轻地说：“因为那是下策，这仗一旦打起来，必然死伤惨重，能不打最好还是不要打。而且……一旦真走到那一步，那就该是诺亚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要么会被处决，要么至少也是终身囚禁。”

“你们知道的，我们两个对不起他，所以……所以我们不是要来杀他，恰恰相反，我们是来救他的。就算真的拦不住他，那至少我们曾经努力过，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就不能放弃他，哪怕这会要了命，我们也得去做。”

方义喉头滚动了几下，努力咳了两声，背过身去重重地叹了口气。小俞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说：“我去给你们拿缓释剂。”

东西很快拿了过来，为保险起见，祝年和殷如旭一人揣了一份，贴身放好了。办完事，祝年给小俞擦了擦眼泪，又拥抱了一下，算作告别，刚转身要走，孙医生忽然又一把拽住了祝年，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孙医生伏在她肩头，低声说着话，眼泪和言语一起落在祝年的耳侧，“我曾经瞧不上你，瞧不上方舟城外的人，是我太傲慢。祝年，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给个机会，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祝年抬起手放在她颤动的肩胛上，点点头，“已经是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更优秀更了不起的研究者，你可以的。”

再下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方义迟迟没有发动车子，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们打算怎么做，我能帮上什么吗？”

为了避免暴露，殷如旭和祝年坐在后排。听他说了这话，殷如旭轻笑了一声，探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别一副我们现在就要挂了的样子嘛。开心点！”

“先去警局吧，带我们去看看兄弟们，我和大家也还有些话要交代，”殷如旭接着说，“然后我们会潜在局里，等候时机。快的话，明天就能动手。”

方义嘟囔着：“说是动手，你们肯定不会对他下死手，可他就不一定了，我说真的，你们带上我一起吧，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那可不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呢。万一……我说万一，真的要放精卫进来，你还得看着点，后面城里的事务就得交给你，你可比我们两个任务重。”殷如旭最后揉了他一把，推推他，“走吧，按我们说的去做吧。”

尽管方义还想再磨蹭磨蹭，但不久后，车还是终于到了警局。此时夜色已经覆盖下来，方义核对过诺亚的行程，眼下他应该在顶楼的办公室准备休息，局里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了。

但方义还是很小心地把车再往前开了一些，绕了一圈再回来，从警局大楼后侧一个最不常用的车库入口开了进去。